《陈三五娘》在“华东会演”一炮打红后,决定由上海天马电影制片厂拍摄成彩色电影。1956年12月,施织随剧团前往上海。导演杨小仲先把剧本作电影化的处理,然后进行唱段和场景音乐的录音,施织参加《睇灯》《出奔》的助唱。越年2月电影开始拍摄,施织经常来到现场。当看到场景这么优美、灯光这么亮堂,化妆、服装比舞台版的也精美了很多,心里头几分羡慕而感叹:我可是这出戏的第一个五娘扮演者……电影拍到最后的第三场《私奔》(电影拍摄不是按照舞台版的场次,最后三场是《私奔》《投荔》《睇灯》),不料出了一些事,主角苏乌水不能连续拍戏。经剧团领导和导演共同商议决定由施织来替拍中、远景的镜头,并且全部的念白由她来配。但只能做无名英雄,因为从剧团的整体声誉出发,电影字幕不能出现“配音——施织”。钟天骥、吴捷秋、王爱群一起来对施织夫妻说明事由,听到不能署名,一开始夫妻俩都有些犹豫。杨小仲和电影厂党委书记又来动员:“出现这种意外,谁也想不到。但无论如何电影还是要继续拍的。你看,光一场《投荔》的绣楼,就要出动这么多的工人,辛苦这么多天才搭建好。到现在钱已经花了无数。凭这一点,你们就不能推却。为了国家、为了剧种,施织同志你只能牺牲自己!”培植听后很受感动随即答应:“好,没事,没事的,没名没利也没关系。”等他们走后,培植殷勤地对施织说:“织呀,我们要为剧团着想。你想,剧团能够拍一部彩色电影是多么的不容易呀。你又是一名共产党员,凡事要走在前面。”施织也动心了:如果我不去,电影就拍不成,国家就要浪费这么多的钱。她彻底放下杂念欣然接受,拍了《私奔》《投荔》的远、中景镜头,还有《睇灯》的群众演员。
上海拍电影时的施织
摄影工作完成后,施织又转入繁重的配音。剧组让其他的角色先配完,五娘放在最后面。配音中,施织要解决好两个问题:一是把自己音色尽量向苏乌水靠近,才不会出现唱和念差别太大;二是揣摩乌水口型的开合、运气才能配得准。配音都是在晚上进行的,施织先在屏幕上仔细观看乌水整出戏的表演,弄清楚每个念白的起止、节奏才开始进行配音。有时为了一个词的准确,镜头倒回了四五遍,每天都要到半夜一二点才回旅社休息。正好乌水的房间在隔壁,为了不打扰她,施织总是轻声轻步。连续几个晚上超负荷的用眼累得她的眼睛都快看不见,庆幸的是完美地完成了这个任务。1957年7月,《陈三五娘》这一部梨园戏破天荒的彩色电影杀青。不久便在全国和东南亚国家播放,赢得极高的声誉。施织是不是要记上一大功!亲朋好友看了电影纷纷对她说:“织呀,我在电影中看到了你的身影。”也有人说:“织呀,你太傻了,这么辛苦最终还是没名没利。”施织笑了一笑,根本不放在心上。从电影拍完到1962年赴深圳演出前,五娘都由施织扮演,而陈三换成了林红梅。
《陈三五娘·投荔》施织饰五娘苏鸥饰益春
施织是个大好人,哪里需要哪里替。剧团某个主角脾气大,闹情绪时就会“吊水”(临场不演)。施织听从领导安排,总是化好妆在后台等待着随时替演。
1956年4月剧团出省巡回演出,到长沙演首场戏《陈三五娘》,由于饰五娘的演员闹情绪,从头到尾都是板着脸做戏,致使观众反应不好。领导考虑到剧团的声誉,派人把这位演员送回,然后她的角色全部由施织来代替。这样,施织除了饰演五娘,还有刘月娥,戏份很大。那些天正是她的月事期,因大流红,戏一演完回到旅社整个人就精疲力尽瘫在床上。丈夫培植非常体贴,一边安慰,让她躺着好好休息,一边帮忙洗月事带。长沙演出的最后一个晚上,《吕蒙正破窑记》演到《探窑》,在以前每当开始唱【忍下得】时,施织的心就跟着酸,眼泪情不自禁地涌出来。今晚也不例外,谁料唱到“囝不念着香闺绣阁,锦绣罗衣”,突然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暗,施织昏倒在台上。大幕迅速拉上,培植把她抱到椅子上,一直喊都没有回应。领导赶紧叫人去请医生,医生给她打了一针才苏醒过来。施织喝了几口水,擦擦汗继续上场……培植在侧幕心疼地一直看着她演完戏。真是“今日行到只地,心坚意决,矢志不移”。
《吕蒙正·辞窑》施织扮演刘月娥
长沙十几天的演出,施织硬撑着身体,在舞台上该悲的悲、该笑的笑,没有出一点的差错,让剧团重新赢得了声誉。
1958年农历11月施织生了第三个孩子才十二天,副团长钟天骥到她家说:“大后天,剧团要去厦门演出,陈嘉庚先生特意要来看我们的《公主别》。”施织很难为情地向钟副团长解释:“我现在还没雇到保姆,孩子这么幼小,我走了没有母乳吃,怎么行呢?”“这个我知道,可现在苏鸥病了,团里真的没有人能演这个戏。”钟天骥想了一会儿答应说:“不然这样吧,我去给你申请几瓶牛奶糕。”第二天,施织拿了牛奶糕把孩子寄到大姑子家,便坐车到厦门。陈嘉庚看了《公主别》后,上台和演员交流时对施织说:“你唱得真好。”然后和大家合影留念,并给剧团资金的奖励。
剧团人员与侨领陈嘉庚合影(施织右二)
还有一次,剧团到厦门鹭江剧场演出时,演益春的苏鸥在下午突然病了,领导急得团团转。那天施织正好是五娘B角,闲着。救场如救火,施织自告奋勇地说:“我下去替。”开始领导有点担心,她一直都是演五娘,益春能演好吗?看了两场后顿然放心:只见她一改从前的端庄秀丽,变成轻巧伶俐,一眼一板都在戏上。领导暗暗称赞施织“啥都会演”!后来有人问她:“你不是惯(擅长)演五娘,怎么连益春也会演?”施织说:“我没戏时经常在侧幕看表演,慢慢地就熟了。况且小时候在梨兴班我专扛唱腔重头戏,五娘、益春都演过,我是大旦兼小旦。”众人都笑了。
1964年田永辉、尤世赞移植现代戏《不准出生的人》,施织在戏里兼演两个角色,前面演母亲央金,后面演女儿尼玛。这个戏是少数民族的题材,服装、科步都比较新颖,很受观众的喜欢。当时施织得了肾炎,挺严重的,医生开了病历证明让她多休息,不然会有后遗症。但戏比天大呀,领导动员她要尽量克服一下。施织二话没说咬紧牙,在泉州群众戏院连续演了40几场。一天演到中间,由于劳累过度当场晕倒。台上搭戏的同事赶紧扶她起来,倒水给她喝。施织才渐渐醒来,看着领导渴望的眼神,马上站起来对着镜子整理一下妆,又出场了。
这是施织第二次在舞台上昏倒还坚持把戏演完,这种忘我的精神实令人称赞!至今她的肾一直不好,就是当时遗留下来的病根。
《不准出生的人》 施织饰尼玛林红梅饰扎西
剧团的副团长兼作曲王爱群很注重演员唱腔技巧的提升,他觉得施织在科学发声、行腔做韵等方面还不够好。1961年底,联系了福建师范学院艺术系的音乐老师片冰心,让施织到福州进行1个月的短期培训。和施织同去的还有泉州市高甲戏剧团的黄敬美。她们住在学院的学生宿舍,每天在艺术系的教室里进行训练。片冰心老师先讲解怎样用丹田发声、怎样唱得字正腔圆等知识。然后用钢琴弹奏【夫为功名】【岭路斜崎】的旋律,让施织一遍又一遍地唱,遇到问题就停下来纠正,并作详细的分析。施织总是很虚心,孜孜不倦。慢慢地懂得了什么是共鸣、如何运气并运用技巧去表达人物的内心感情。除了练习唱腔,她担心太久没演出科步会生疏,每日天一亮就早早起来,到学校偏僻的树底下练科步。除了下雨,天天如此。半个月后的一个早晨,施织练完功上厕所时,突然腰椎剧痛站不起来,敬美请人用担架把她送到校医院。施织躺在病床上动弹不了,不能讲话,连吐气都会疼。敬美很有爱心,每天悉心照料。经过几天的针灸治疗,病虽有好转,但不能站起来唱。于是施织就先回泉州。同事们都说:“施织是被怪风打的!”为了早日上舞台,剧团领导让她到潘山疗养院进行疗养。
施织表演的节目单
疗养一个多月,施织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便接到新任务——排练《朱弁冷山记》《高文举》及《陈三五娘》(B角)准备赴深圳演出。
这次的《朱弁冷山记》,林任生作了第三次的修改。主要是丰富情节,提高艺术性。增写《托疏》《南向》《写忠》三场戏。并对几个史实问题作正确的更改。
戏中最后一场的《公主别》以唱腔为重,其中几首名曲【心肝跋碎】【举起金杯】【只见许】,表达的是雪花公主与朱弁生离死别的伤痛之情。十六年的夫妻缘忍作兄妹义,此时此刻怎不撕心裂肺地诉个彻底。演唱中,施织把情和声的关系处理得恰到好处。【心肝跋碎】[慢头]起句已是泪流满面,接着几个排比句的“从今后”“除非”,感情到了极度的悲切。但她又能自持地掌握好情感在行腔中的分量,从而使声腔和畅饱满。
《朱弁冷山记·同命》施织饰雪花公主林红梅饰朱弁
排练中大家都称赞:施织的唱比以前好很多呀!王爱群心里暗暗欣慰:不枉福州此行。
施织唱腔的动听还因得到剧团的另一位作曲吴瑞德的教益。吴老是个很“饱腹”(懂得很多曲子)的南音先生。施织初入团,吴瑞德就专门对她南音唱腔的雕琢。从咬字、做韵、换气等方面进行系统性的指导。【听见杜鹃】【秀才先行】【移步游赏】一首又一首……反复练唱,以达到字正腔圆。所以观众都说施织唱的曲很有味,着实离不开这段时间的训练。排戏时,吴瑞德还经常给她分析唱词的情感运用。如《陈三五娘·梳妆》这场中的一句唱词:“想起陈三,㐾迷乱方寸。”当唱到“陈三”两个字时,咬字要“忍着点”——轻声、含蓄,以表达五娘既想陈三又不敢直露的委婉情感。
1962年农历四月,熏风宜人。剧团带着《陈三五娘》《朱弁冷山记》《高文举》《胭脂记》《朱文太平钱》《昭君出塞》《桃花搭渡》等7个剧目到广州、深圳、潮州、汕头等地巡演。施织担任雪花公主、王玉真、黄五娘(B角)三个角色。第一点到广州,演出《朱弁冷山记》。施织饰演的雪花公主不是一般的女流,而是刚烈侠义而又重感情的。表演时她融入了武旦的架势。如《醉园》中趟马、射箭的科步及翎子功。“平野雪铺锦,红粉一飞骑。”只见雪花公主骑马飞快而上,红妆别样蹁跹。一会儿斜着娇姿弯弓放箭射白兔。动作、身段秀丽中多了一些刚劲,体现出北国女子的豪放性格。这些科步是向京剧演员陆鹏鲲学的,然后再进行“梨园”化。
《朱弁冷山记》施织扮演雪花公主的英姿形象
在《公主别》唱大撩曲【举起金杯】时,施织深记王爱群老师的启发:一开始唱出“举起”两字,雪花公主“喉就滇”(哽咽),眼泪夺眶而难以自持。所以这两个字唱完后要稍稍停顿一下(也是作换气),再续唱“金杯”,因这时是哽咽状态,做韵要用沉郁的音色,直到“杯”字收韵才放声。她还自然地运用了片冰心老师教的科学发声,一曲接着一曲,可谓“遏云歌响清”。施织以精美的唱腔把一个不寻常的番邦公主的形象刻划得入木三分,让观众如痴如醉,赞叹不绝。戏演完时任文化部戏曲改进局、艺术局局长的田汉上台与她亲切握手并合影留念。期间剧团应邀到广州人民广播电台录制两出戏。一出是《陈三五娘》,另一出是施织和许书美、蔡娅治、许淑惠演唱《吕蒙正破窑记》的《入窑》《探窑》《辞窑》三折戏。《吕蒙正破窑记》这出戏,施织录了两次音,第一次是3年前在上海。通过对《辞窑》中【手卷席门】一曲进行前后的对比,你会发现施织现在的唱腔有了很大的提高:气息更加饱和,音色更加圆润;行腔中情感丰富,高音处游刃有余。可以说这个阶段的唱腔达到了高峰,也代表着施织唱腔的艺术风格。这三折戏的录音在“文革”后期被香港艺声唱片公司制成黑胶片和磁带,1989年厦门音像出版社也制成磁带。
1962年《朱弁冷山记》在广州演出后与田汉合影(施织左二)
第二点在深圳演出,几千名旅居香港的泉州籍侨亲和其它省籍的侨胞乘火车过来观看。香港福建同乡会、福建商会和爱国社团纷纷向剧团赠献了锦旗和花篮。看完《朱弁冷山记》后,观众纷纷打听施织的从艺情况。
施织录制的唱片
由于施织表现优秀,从1959年起她连续被选为福建省政协第二、三、四届的委员,及福建省文化系统先进工作者、福建省妇女建设社会主义积极分子、泉州市三八红旗手。工资是由省文化局定的:一百一十多元,享受高级知识分子的待遇。同事开玩笑地说:“织呀,你的工资和市长一样高呀。”面对这些荣誉,施织总是一笑而过。
施织表演《高文举·玉真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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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素香默萦——记梨园戏名旦施织》第一章
2.《素香默萦——记梨园戏名旦施织》第二章
撰文 | 谢文逐 初审 | 蔡景森 终审 | 林建强 排版 | 吴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