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枝眠
摘/情爱伤身，大梦之后，只觉得每一个救的人，都像你。
一
我有些时候也很疑惑，我为什么这么喜欢李凌，这感情来的这么强烈，哪怕他比我大了那么多岁，可我还是喜欢他，想要嫁给他。
他从来都把我当成一个孩子，一个需要他看顾，时时刻刻照顾的孩子，比如此时此刻。
他温软的黑眸看着我，语气也是说不出的轻柔：“酒酒，我收你为义女好吗？以后你想做什么没有人会阻止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收为义女？
我想做他的妻子，这是我从小的愿望，他明明也知道！
我看着他，心中满是不甘。
他叹了口气，见我不答：“你现在还小，不懂得情爱。”
我心中满是酸楚，忍不住高声反驳：“我不小了，马上就及笄了，到时候我就可以嫁给你了。”
话音刚落，我就忍不住羞红了脸。
我也没想到今日我会这么大胆。
他看着我，面有难色，我的心顿时揪紧了。
他竟真的对我毫无情意吗？！
我不安的低下头，却听到他说道：“我的伤你知道的，命不久矣，你还愿意嫁给我这个将死之人？”
我听到这话，心中一松：“只要能嫁给你，哪怕片刻，我也是愿意的。”
他听了我的话，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是无奈又倦怠的看着我。
我心中一跳，有种慌张的情绪溢满心头。
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你还小，什么也不懂，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我不能耽误你，可我......”
他顿了顿，我的心绪随着他的话起伏不定。
他看着我的眼睛，伸手摸了摸我的眼角，然后继续道：“如果你能.....”
还不等他提出条件，我便哽咽道：“我一定会做到的，将军，我一定可以的。”
他无奈的笑了笑，对我急切的打断他的话：“你若是能救一百个性命垂危之人，我就相信你长大了，到时候你若是还想嫁给我，我就风风光光的娶你为妻。”
救一百个人，还要是性命垂危的，我呆了呆，没想到他竟提出这样的条件来。
我的将军，向来光明磊落，就连拒绝我，用的都是这样的理由。
可君子欺之以方，只要我救了一百个性命垂危的人，将军定然也无法在拒绝我，想到这，我露出笑容：“我一定会做到的，将军你要等我。”
他见到我的笑容，好像被刺了一般，露出一抹极淡极浅的疼痛，快的仿佛是我的错觉。
“既然你想好了，那就赶紧出发吧。”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我跟着他的脚步，只见师傅拎了个包裹，正无奈的看着我。
我赶忙迎了上去：“师傅，你怎么来了？”
我的师傅是随军的大夫，一直跟随大军在边境，自从将军退下之后，他便时不时的来京城为将军看病，后来我可以出师了，他便一直留在边境。
他沉沉的叹了口气，将包袱塞到我手上：“自然是将军和我说的，我猜到你的选择，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包裹里还有我这些年的心得，你好好学去吧，就连人选我也找好了，在江南，你以前见过的江小姐。”
我听到这话，感动的摸了摸包裹，师傅最是了解我，知道我对将军的感情。
有他的帮助，我肯定能很快回来。
等等我，将军，我默默的在心里念道。
二
山间的空气极为清澈，此刻，我走在山道上去寻一味药材，根白皮，解小儿丹毒。
那是我回京路过的一户农户，家中小儿高烧不退，几近昏迷，我先是以针灸降温，又开了幅药方，可农户家离药房太远，我只能自己上山采药。
山上多白雾，我便想到，那日将军赴了陛下的宴会，醉醺醺回来的时候，似乎也蒙了一层白雾，他带着酒气，眼睛却亮的像极了天上闪烁的星子。
我迷蒙的看着他，带着几分责备：“将军，你的身体，明明不能喝酒的。”
他笑着看着我，带着几分少年人才有的清澈：“你回来了？你说过以后我做了大将军，就做我的军医，没想到是真的。”
他靠在我身上，温热的气息带着酒香吐在耳边：“小骗子，我以为你说的是假的。”
我心一疼，密密麻麻的疼痛让视线清晰起来，靠在我身上的将军，他在想着谁？
“没想到我终于等到你了。”他的声音在我耳边滑落。
我努力抱着他，他的身体很瘦弱，自从那次之后，我用了很多办法，还是养不好他。
我努力扯了扯嘴角，心里想到，明日将军定要头疼了，到时候可要在醒酒汤里放点苦瓜。
常言道，女追男，隔层纱。
今日就原谅你想念旧人了。
第二日，将军果然头疼的厉害，连我放了十足的苦瓜，他都尝不出来。
风呼呼的吹拂着，我突然有些想念他，不知道他会不会按时吃药，有没有偷偷喝酒。
料想，有师傅照顾，将军定然会好好的。
我采完药，亲自煎了药汤，给那孩子服下，见他难受的皱着脸，就顺手从腰间布袋里掏出蜜饯，这才让这孩子缓了神色。
说来也挺有趣，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原来也和孩子似的，吃药怕苦，一定要有糖，让她这个贴身医女都习惯性的备着蜜饯。
将军他有些时候并不像一个大将军，更像是清贵的文人，他闲时喜欢坐在桃花树下，教我弹古琴，那曲子据说是失落已久的古人之作，他的外祖乃是山中猎户，意外获得的。
弹奏出的琴声，可令人静心。
我学的很认真，可仍弹不出那韵味，可将军还是不厌其烦的教我。
我等那孩子烧退了，醒转过来，才离开，一路上，看到的比我当初见到的景象好多了。
我出生时，便活在恐惧之中，国朝积弱百年，连名为天堑的关口都失守了，边境五城连连告急，我的父母本想搬迁到内地，不料守城的将军关了城门，若有人逃走，就地格杀。
后来战争打起，流离失所便是常事，那几年天灾人祸，苦不堪言。
我的父母被拉走，充当了小兵，爷爷带着我，走街串巷的乞讨，可人人自危，哪里来的余粮？
直到大将军横空出世，收复故土，一切才慢慢平稳下来，换的几年太平。
可他也在那一仗中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才活下来，这几年慢慢调理，还时时昏迷，想到此处，我心一突，莫名的心慌。
三
自那日心头浮现不祥，我便加快了脚步，越近京城，越会想起往事。
我从小就想嫁给将军，从我见他第一面起，这是真的。
那是我和爷爷找不到吃的，便沦为了乞儿，后来来了一群很干净的人，我饿的肚子里泛着苦水，忍不住上前讨要，不料几个男人站了出来，一把把我丢开。
我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疼的眼冒金星，鼻子里也流出了血水，正在这时，一个路过的俊秀青年低头看了我一眼，他微蹲下，从怀里掏出一块糕点，塞到我手里。
我看着那洁白的糕点，肚子饿的疼痛，可是我的手却失了力气，眼睁睁的看着糕点滑落。
他看着我，金色的光线落在头发上，暖暖的，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他抱起我，把我送到了大夫那，后来又亲自喂了我的粥，等我伤好之后，又送了我和爷爷一些钱，叮嘱我们尽快出城，去往别处。
然后便匆匆的离开了，听说他是新来的将军，已经打了好几次胜仗了，这一次肯定能把那些蛮子打回去。
爷爷抱着我，听着大家的议论，忽然不想走了，他说，一辈子在这儿，就算是死也该在这里。
我懵懂的缩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没想到蛮子分了一路兵，围了城，更没想到，守城的官居然缩在官邸里求神拜佛，那些蛮子见到人就杀，见到女人就抢，爷爷为了保护我，连挨了数刀，最后把我塞在桶里，用身体盖住我。
我捂住嘴，躲在那，爷爷的血流了我一身。
我以为我也很快就会死，像我这样的乞丐，有些时候死了比活着更好，一个女乞丐，是活不成的。
直到将军发现了我，他和那日一样，丝毫不嫌弃我身上的血污，一把将我抱起，送到了大夫那里，说，以后她就是你徒弟了。
那日大夫向他翻了个白眼，然后抓着他的手，撕开衣服，无奈的说，只要你乖乖听话，按时喝药，给我找个爹都行。
将军无奈的苦笑，双眼对上我的视线，却忍不住红了脸。
后来将军便多了一个催他按时吃药的人。
那日他出城打败了蛮人的主力，没过几日，他又要领兵，他说，这是最好的时机，乘胜追击，收复失地，否则便要等上数年。
我的师傅，是他的军医，苦苦劝说他不要去，伤口还未好全，要是再动，恐怕会坏了身体，寿数不保。
就连我，都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
可一向在我们面前温软和煦的将军，却是挣脱了我的手，淡淡的看了师傅一眼：“你知道的，我非去不可。”
他说罢，转身便走，雪纷纷而下，落在他的肩头，他的身形瘦弱，此刻沾了雪，更显得苍白。
我要嫁给他，这念头来的突然，又来的沉重，冲的我有些头晕目眩。
将军府已到，大门紧闭，院内的桃树早已谢了花，我敲了敲门，却无人应答。
我索性抱着包裹，坐在门口，想着将军说过的话，他说到时候会风风光光的娶我，我托着脸，仔细想着，到时候一定要打几支桃花簪子，将军喜欢桃花，可惜婚服来不及自己亲手绣了。
没错，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我今日回来了，那必定是与将军缘分不浅，既然不浅，三日后大婚也是应该的。
我轻轻的笑了笑，而后又忍住了笑意，师傅定要说我脸皮厚了。
从中午一直等到傍晚，这才看见师傅拎着酒，晃晃悠悠的回来。
他的胡子长了不少，就连眼圈都黑了，一看就像是个成天喝醉的酒鬼，我闻着浓烈的酒臭味，忍不住瞪了一眼：“师傅，你怎么喝成这样？还拿着酒？快丢了，不然引得将军半夜起来偷偷喝酒怎么办？”
我说着说着，便忍不住笑了，曾经将军半夜起床，偷偷喝酒被我抓住，吓得丢了酒杯，躲进房中，第二日还推说自己梦游。
师傅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迷迷瞪瞪的就要去开门。
我忍不住夺过他的酒，却没想到那酒太重，摔到了地上，碎片崩裂，发出巨大的声响。
师傅这才惊醒，瞧了我一眼，勉强扯出一个笑：“乖徒儿，你倒是厉害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笑了笑，赶忙问道：“将军呢？我等他完成约定。”
师傅叹了口气：“将军正在一个清净的地方修养，婚期你定好，为师写信通知他上门娶你。”
我听了这话，双手扯了扯衣角，低着头，有些羞涩的说：“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问我一个女孩子的？”
师傅扯了扯嘴角：“那明年怎么样？三月三，上巳节，好日子啊！”
我立刻变了脸色：“明年也太久了吧，依我来看，后日便是良辰吉日。”
师傅白了我一眼，拉着我进了屋，回到我的房间，那里已经摆了一件婚服，还有精心打造的桃花簪，各式饰品，还有各种地契房产。
我一惊，看向师傅，只见他眼带笑意：“看吧，这些都是将军和我准备的，我可是把攒的棺材本都给你了，日后你可要好好孝顺我。”
将军准备的？我红着脸，低下了头：“那是自然，以后我和将军都会好好孝顺你老人家的。”
隔天，我就后悔了。
为什么婚期要定在三日后，等的我心焦不已，数着时间过。
第三日，一大早，便来了个一个侍女，说是给我梳妆打扮的，我端端正正的做好，那侍女像是名门出身，十分熟练的给我描眉梳妆，几乎帮我换了张脸。
我夸她手艺精巧，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她：“这里面是一些喜糖，将军喜欢吃糖，我便时时刻刻带着。”
她也跟着露出一个笑：“今日您嫁了如意郎君，将军在九泉之下也定然会高兴的。”
九泉之下？这四个字刺的我头晕目眩，将要昏死过去。
我哑着嗓子问道：“我要嫁的是何人？”
侍女面目不解：“是新科状元郎啊，据说是清河世家的长子，不知多少女子钦羡呢！一等一的好郎君，据说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新科状元郎！好一个新科状元郎！
将军，师傅，都在骗我，故意骗我！
将军更狠，不惜说自己死了，好叫我死了心嫁人！
四
那日我吐了血，昏倒过去，婚礼当然是办不成了。
据说那清贵的状元郎听说我身体不适，主动推迟了婚礼。
师傅端着药走到我病床前时，还微低着头，不敢看我。
“酒酒，你喝药。”师傅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讨好。
我冷哼一声，转过头，不想理会他。
他叹了口气，顺势在我床上坐下：“酒酒，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将军死前还为你考虑，千挑万选选了这一门婚事，对方是个好的，你嫁过去肯定不会吃亏的，那样清俊的少年郎，我看了都有几分动心。”
我看着他，带了几分讥诮：“既然师傅你动心了，那你嫁给他啊！”
我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我的将军可是百年难出一位的军神，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就这么死了，这定然是他想摆脱我的谎话！
师傅听了这话，狠狠的瞪了我一眼：“都是我欠你们两个的，这药不管你喝不喝，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军认你做义女，你又是我徒弟，我们两个决定的婚事，你是不嫁也得嫁！”
说罢，他气呼呼的摔门就走。
我低下头，落下了泪。
隔天一大早，我便收拾好衣物，想了想，拾起那支桃花簪，然后趁着天还未亮，跑了出去。
既然将军假死，我便以他未亡人的名义，周游天下，救助病人。
迟早有一日，他会忍不住来找我的。
五
我从京城，走到了塞外，一路上，遇到病人，不管贫困富贵，不管男女老少，只要求到我面前，一律努力医治。
其中不乏达官贵人，问我名姓，我皆回答，我乃李将军的未亡人，每每这时，他们便会露出叹息一般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我走到了边境，回到了当初那个小城。
将军将我托付给师傅不久，师傅便开始教我医术，那些医理在我眼中宛若天书，我连字都认不全，师傅每每考我问题，我都回答不上来。
日积月累，我忍不住偷偷躲着哭，生怕太笨了，师傅会不要我。
那日将军见到我躲在树下哭，便说自己买多了糖，问我要不要，我蹲坐在那，听到这话，哽咽着说要。
从他手中接过的糖，还带着些许暖意。
他见我接过糖，便蹲坐在我身边，偷偷告诉我，他小的时候也不愿意读书，因为太难了。
他见我神色间有些不信，便笑着说：“你当这世上所有人都懂得很多吗？我小的时候什么也不会，什么也学不好，就连先祖劝谏陛下，顶顶有名的劝谏表，我都不认得。”
我忍不住睁大了双眼，原来在我心里，天神下凡一样的将军也会连祖先的文章都不知道。
他看着我，又似透过我看别的：“后来我遇见一个姑娘，她长得很好看，我那时以为她是下凡的仙女，她告诉我，没有什么是学不会的，只要肯下苦功，如果我想当将军，就一定要学好文章，只有这样，别人才会敬重你，相信你。”
他语气带着些许怀念：“后来我慢慢才知道，我们这个朝堂，都觉得保家卫国的都是粗鲁的武夫，根本不值一提，后来我凭着祖上的清贵名气，再加上我的诗文，破开了一条路。”
他转头看着我，眨了眨眼睛：“所以我觉得你肯定可以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医女，说不定以后是我求着你看病呢，女神医。作为交换，现在我教你识字怎么样？”
“作为未来求你治病的交易，我教你识字。”
我看着他那双澄黑的眼睛，纤长的睫毛沾着露水，欲落不落，仿若三月的桃花，忍不住点了点头，又傻乎乎的笑道：“小将军，你真好看，我以后要嫁给你当媳妇。”
他敲了敲我脑门，叹了口气：“看来还得教你学问。”
我捂着脑门，气呼呼的瞪了一眼：“我说的是真的，我要嫁给你，你以后不许娶别人。”
我怔怔的看着那片树林，回想起幼年时的种种，手里紧紧拽着一封信。
师傅来信，告诉我，将军真的已经走了。
他还说，将军心里一直有一个心上人，那是他少年时认识的姑娘，那姑娘曾经答应他，日后他做了大将军，就来做他的军医，将军等了一辈子，还是没有等到。
他不想我和将军一样，为了一个绝不可能回来的人，错过一辈子，那状元郎愿意等我三年。
他说，酒酒，不要执迷了，往前看吧。
我沉默着，折起信纸。
若是这真的是将军的意思，我也想亲口问一问他。
听说古蜀之地多巫觋，昔年武帝见李夫人，便是求了一位巫觋，我匆匆赶往蜀地，刚到不久，便遇到了不少受瘴气之人。
我忍不住停下脚步，为他们一一看诊，直到他们痊愈为止，才告辞。
他们问我去往何处，我告诉他们，去深山，寻巫觋。
那些老实的农户听到这话，立刻阻止道，深山多野兽，巫觋更是性格古怪，不易招惹。
可我铁了心要进去，我只想求一个答案。
了却我多年的执念，哪怕这个答案并不如我心意。
农户们见劝不动我，便指点我前往一座山，说那山中有巫觋，曾经下山与他们交换过粮食。
我点点头，谢过他们，接过送我的干粮，一人前往了深山。
行到半山，便见到一人靠在树下，似乎受了伤，我立刻过去查看，果然身上有诸多伤口，幸好包裹里有不少药草，将他救了过来。
醒来之后，我方才知，他便是我努力找寻的巫觋。
他说，想见到死去之人乃是逆天之举，我付不起代价的，昔年武帝也没有得偿所愿，此乃天命难改。
我长叹了口气，看着密密麻麻黝黑的树木，道：“若非幼时他救我两次性命，我早已死在那边陲小城，哪里得见天下，又救活了这么多人性命？若是此番能了却心愿，余生我愿行走天下，悬壶济世，不再成婚。”
那巫觋见我神色坚定，便答应一试。
我静静的看着他，闻着迷幻又奇异的香气，浸入梦中。
六
梦中，我来到了一座高山，山上种满了桃花，洋洋洒洒，像是落了一场粉色的雨。
我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将军，可此刻的他是一个少年郎，正在为学业苦恼。
我笑着排解他的困惑，劝他进学，告诉他，日后定能成为百战百胜的大将军。
而后，我忍不住问了他，若是成为将军的代价，是命数呢？
他看着我，那双眼睛里满是清澈和少年人的锐气：“要是能打赢胜仗，就算打完了我立刻死了，也是值得的。”
我忽然想到，那日他出征时下那场大雪。
幼年的我，见到的他，当时下了白色的纷纷扬扬的雪，光晕落在他眼中，也似今日这般，如初升的日轮专门倾泻光华在周身，那日我懵懂的心动了。
今日的我，亦然。
看着这纷纷扬扬的桃花雪，我忍不住在心里突兀的念了一句诗。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七日时光转瞬即逝，我醒了过来，满头青丝皆已变白。
巫觋担忧的看着我，似乎有什么劝慰的话想说。
我忽然笑道：“我也算比武帝幸运，见到了人，相处了七日，如今心事已了，我便要履行诺言，悬壶济世，说起来，我年少时，看着那些书，就暗暗发誓，以后我也要写一本医书，让世上的人知道，女人也可以写书。”
巫觋带着几分钦佩看向我，恭恭敬敬的送我下山。
我满头白发，回到村中，那些被我救助过的人纷纷叹息，留我住宿。
我呆了几日，便离开了。
年少时，我不喜读书，尤其是那些文史经典，于是便对将军说：“若是我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写一本书，叫那些人也读我的书，吃吃我吃过的苦头。”
将军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那你以后可要写的难一点，我听说，医书是最难的，你日后多写几本医书。”
我点点头，又转了转眼睛：“可是那些老奶奶说，女孩子以后长大了要嫁人，嫁人之后就不能给别人治病了。”
将军漫不经心的抚了抚手中的书卷，道：“我这里可没这么多规矩，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是有人说你一句不好，我就提着枪去会会他。”
我瞅着他执着书卷，纤细修长的手指，忍不住嘿嘿笑道：“那以后你娶了我，不就成了吗？到时候我可以照顾你，你也可以带着我四处跑，咱们两个行侠仗义，济世苍生。”
他轻笑了声，然后用手中的书卷轻轻敲了敲我的头：“你想的到美，以后不许再看话本了。”
我捂着头，抬眼便看见他清隽又苍白的面容，那时他的身体已是大不如前，在京城中买了个小院，日日盼着桃花开，吃桃子。
若是时间能停留在那一刻，该多好。
我不再去想，那些时光如同上锁一般，尘封在我心里。
我行走四方，见过无数生老病死，我的医术渐渐的精湛，还写了一本医书，记录了我所知道的一些病理和药方，这本医书出版后，不少医学大家也写信给我。
有一个姑娘，被我治好后，便提议，让我写一本药草的书，这样普通人遇到灾年，没有钱治病，也可以自己上山采药。
我看着她专注的眼神，仿佛看见了小的时候那个自己，当初将军救了我，如今我也可以救别人了。
我点点头，收她做了弟子。
七
后来我走过许多地方，渐渐的声名开始流传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开始称呼我为女神医。
那日接到急报，师傅得了重病，我马不停蹄的赶路，终于赶到了师傅的面前。
他已变得全然不同，苍白瘦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看见我的白发，苦笑了一声。
我上前搭上了他的手腕，脉搏时断时续，生机早已耗尽，这些年他被酒掏空了身体。
他见我专注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没想到我这个糟老头子居然还有一个女神医做弟子，嘿嘿，这辈子值了。”
我皱紧了眉头，不解的看着他：“师傅，你明明是大夫，为什么还喝这么多，这几天，你是不是也偷偷喝酒了？”
他不接我的话，只是继续笑着说：“你写的那本医术，我看了，的确写的很好，当年战场上遇到的那些病症，你都记得清清楚楚，徒儿啊，这辈子，为师真的很高兴，有你这个徒弟。”
我叹了口气，收回手：“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师傅了，连你也要弃我而去吗？”
似乎戳中了他的伤，师傅面色苍白了几分，流露愧疚：“对不起，徒儿，是为师对不起你。”
他长叹了口气，带着些许疲惫：“都是冤孽啊，将军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姑娘，是他年少时，在外祖家遇到的，那个姑娘是个什么精怪化身吧，我们私下里揣测，她和将军呆了七日，然后就消失了，将军一生都在等她，可一生都没等到。”
“徒儿啊，我只是不想看你，看你变成将军那样，是为师错了啊！是为师错了。”
他抬起头，却见我已泪流满面。
我哽咽的想说出话，却开不了口。
那个人早已错过，我以为他讨厌我，不爱我，所以使劲把我往外推。
原来，他早就知道是我，所以才会那么不舍，他爱惨了我。
可我那时回答错了。
那日他问了。
我告诉他，他为了百姓，为了报我父母之仇，受了重伤，所以我甘愿报答他。
我句句说要嫁给他，却从未把我心中所想告诉他。
终究是错过了。
后来，我踏过了千山万水，救了许许多多的人，每一个，都像他。
番外
我祖上显贵，可传到我这一代时，已经十分落魄了，父亲死后，母亲就逼着我求学，一心想要光复门楣，可我并不喜欢诗文，考试做官不是我喜欢的。
说来奇怪，世代清贵，祖上还是鼎鼎有名的文臣，可我却对武学更感兴趣，一心想要当个大将军。
在这个从军受人鄙视的朝代里，我这个梦想无异于自甘下贱，不仅母亲无法理解，就连夫子也并不喜欢，同窗们更是讥讽我是粗俗的武夫。
遇到酒酒的那一日，是我最狼狈的一日，夫子在课堂上考了一篇文章，我答不出来，夫子便看着我，长叹了一声，道，那是我先祖写的劝谏表。
一时间，同窗们纷纷议论，我居然连先祖写的劝谏表都不知道。
受不了他们讥讽的眼神，我在一片哄笑声中跑出学堂。
但我不敢回家，怕母亲失望，想了许久，还是跑到了外祖家，外祖是一个猎户，妻子早逝，含辛茹苦的把母亲养大，后来遇到了父亲，便把女儿托付给他，没想到父亲身体也不好，在我出生后不久也去了。
外祖便时常打猎接济母亲，直到前年遇到了山猫，受了重伤，逝世了，也正是从那时候起，母亲便对我越发的严厉。
我喜欢去外祖家，外祖曾经在山里捡到一把琴，音色极好，琴匣内还有一张曲谱，并非传世之作，但能使人静心。
我想着母亲对我的期望，心中烦闷，便开始弹起琴来。
那时，山上不知为何弥漫着白雾，随着琴音响起，白雾更是弥漫四周，曲子尾音刚落，我睁开眼，便见到一个青衣女子含笑看着我。
她看着我，若有所思，我不知为何有些羞怯。
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我姓李，名叫凌，暂时还未取字。不知姑娘为何来此？”
说完，我偷偷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见她正专注看他，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听完他的话，眼前青衣仙子沉默了会，道：“你的字，不如让我来替你取，就叫当归怎么样？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我有些错愕，抬起头，看着满眼笑意的青衣女子，这才恍然，她在打趣。
也对，哪有人会第一次见面突然提自己的字还未取。
我尴尬的笑了笑。
面前的女子这才说出自己的来历，她乃是一名游方医师，名叫苏酒酒，如今正在这山中采药，听到琴音不俗，故来一探，没想到竟然是我一个少年人弹出来的。
听到面前这女子乃是游方医师，我更是多了几分好感，时下女子皆修女德，不嫁人还选择游历天下，并且四处治病的女子实为异类。
我忍不住和她诉说心中苦闷，她听得也极为仔细。
良久，她忽然说自己识得几分相面之术，看我的相貌，以后必然能够得偿所愿，当一位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只是有得有失，要注意身体。
听到这话，我笑着说：“哪里有平平安安的将军，要是能当大将军，收复失地，大胜之后立刻死了也是值得。”
听到这话，苏酒酒忽然低头，摸着发髻间的银簪，苦笑了声。
我突然想到，苏酒酒乃是医师，最看不得的，恐怕是自暴自弃的病人，如今我说这话，倒是极为不妥。
想了想，我便淡笑着说：“苏姐姐，你游历四方，自然知道不少事情，可否告诉我，那边境之地是个什么模样？”
她点点了头：“自然可以。”
她说的那些有关战场的事，宛如亲身经历过，可我见她年岁并不大，不明白她怎么会懂怎么多，忍不住问了出来。
苏酒酒只是浅笑了声，说我迟早会明白的。
一连七日，我日日往山上跑，苏酒酒在我心里，早已变得无所不知。
她劝告我，世人不喜欢只知战事的武将，却偏爱熟知诗文，又能领兵打仗的儒将，既然我有祖辈蒙荫，不如好好读书，日后做一个儒将。
我听了这话，变得好学有礼，就连夫子对我也改观不少。
可我再次上山后，却再也没有见到苏酒酒，她留下了一张字条，告诉我，日后做了大将军，名扬天下，到时便来做我的军医。
我心中暗自决定，日后一定要成为大将军，收复失地，名震天下，到时候她来做我的军医，我便可以照顾她，护着她。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她，我以为那是我的一场梦。
就连那些士兵们，都取笑我，说我定然是遇到精怪，亦或者什么神鬼之流。
后来我养大了一个姑娘，那姑娘变得越来越像她，一开始我以为我痴了，后来我才明白，对的是人，错的是时间。
我命不久矣，何必牵连一个风华正茂的姑娘呢。
于是我写信给了老军医，和他筹谋了许久，选定了一个极好的夫婿，然后回到了我的家乡，那山中桃花依旧盛开，我在树下，静静的许下了心愿。
愿我的小姑娘，日后实现自己的心愿，悬壶济世，流芳百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