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639：《云珠》

01

云珠是我花了十个铜板，给我哥娶回来的夫人！

那年，金陵城下了很大的雪，厚厚的积雪压弯了松树枝，簌簌飘落，落在我的睫毛上，凝结成了一颗颗水珠。

十岁的我咬着牙，赤着脚走了很长的路，才见到了一袭华服的云珠。

云珠鬓间插着一根碧绿的莲花簪，嘴角微扬，美目流盼，似九天宫阙之上的谪仙，而我脚上还生着冻疮，我慌忙拽了下那破烂的裤脚，试图遮住那丑陋的冻疮。

我小心翼翼抬起头，怯生生的把我仅有的十个铜板塞到她掌心，红着脸，沙哑着嗓音问：“我哥病的很重，我听阿嬷说，只要娶了你，哥哥的病就会好了，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当嫁妆，你能嫁给我哥么？”

年幼的我不晓得阿嬷口中的福星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什么叫冲喜，我只知道，只要她嫁给我哥哥，我哥哥就不会死了！

听村口的阿嬷说，成亲都是要给新娘钱的，所以我特意把所有的钱都拿来了。

云珠一怔，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她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弯腰捏了捏我的脸，笑着说：“你这个小女娃还挺有意思的，为了自己的哥哥跑了这么远来求我，是个有情义之人。”说罢，将身上葱绿织锦的皮袄披在我身上。

而我傻傻的看着云珠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后来，云珠收下了我的十个铜板，就这样成了我的嫂子。

她嫁进门那天，穿着火红的嫁衣，按照长辈的指引，我迷茫的跪在她面前，害羞的叫了一声嫂子，而云珠浅笑着端过那杯茶，趁着无人注意，她小声在我耳边说：“放心吧，你哥哥不会有事的。”

而云珠果然是个福星！原本缠绵病榻，十日有九日都昏睡着的哥哥，竟然真的在云珠来了之后逐渐好转，已经能够下地干活了！

哥哥总傻呵呵的挠着头说，他运气好，病了一场后，不仅身体好了，还多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夫人。

哥哥很喜欢云珠，毕竟那样美丽的女子，谁会不动心呢！而云珠也总是温柔的看着我哥，云珠待我哥极好，手也巧，我哥穿的冬衣皮靴都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自然也少不了我的那份，而云珠经常送我一些珠钗，总说女孩子要打扮的漂漂亮亮才好。

我愈发喜欢云珠了，喜欢在夏天在湖水里和她一起划船摘莲蓬，喜欢吃她做的桂花糕，喜欢寒夜有她陪着我入眠。

她身上总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莲花的味道。

等我到了十八岁，也逐渐懂事了，我曾问云珠，你那么有钱，长得又那般好看，为何要因为我当时几句孩童之言，就嫁给我哥？

云珠俏皮的冲我眨眨眼，食指划过我的鼻尖，目光温柔的看着我，故作神秘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虽然你衣衫褴褛，脸也脏兮兮的，像个小花猫似的，但我觉得你眼睛生的特别好看，像星辰那样亮，所以我想你哥的容貌应该也不差，所以我就嫁过来了！”

我得意的扑到云珠怀中，挑挑眉，“当然，也不看是谁亲哥！”

闻着云珠身上淡淡的清香，我搂着她的腰，甜甜的睡去。

02

我原本以为，我，云珠，还有哥哥会一辈子在一起。

可有一天，哥哥惊慌失措的找到正在河边洗衣的我，他面色惨白，一双眼瞪的大大的，他的腿在不停的颤抖，结结巴巴地握着我的手说。

“小妹，你嫂子……可能不是人！”

“我刚才亲眼看见你嫂子在厨房里啃生鱼，血淋淋的，可吓人了！”

我心底一惊，觉得哥哥是不是眼花了，云珠怎么会是妖精呢！

可哥哥信誓旦旦表示他绝没有看错，他让我躲到前面的树林里不要出来，他跑去找道观里的道士驱鬼。

看着哥哥惊慌失措的背影，我有些茫然的看着山边的落日，恍惚想起了，云珠在落日余晖里，给我跳惊鸿舞的那一幕，金色的光芒照耀在她绝美的侧脸，浅笑嫣然，美艳不可方物。

沉思片刻后，我没有听我哥的话，我回了家，不管我哥说什么，我都坚信云珠不会伤害我！

“你真的是妖么？”我直勾勾的盯着云珠，双拳紧握，额头渗出了汗珠。

当时云珠正在绣荷包，闻言，她手一滞，手中丝线滑落，她回眸柔声道：“对不起，我并非有意隐瞒，但请你相信，我绝无害你之心。”

我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如遭雷击一样僵硬在原地。

这些年，云珠对我那么好，对我哥哥那么好！她确实从未害过我们，甚至，是她嫁给了哥哥后，哥哥的身体才逐渐好了起来。

云珠叹了一口气，她确实不是人，而是生活在海里的鲛鱼！

而我哥哥的病，也是因为她用自己的血肉为药引，才康复的，鲛人的血肉，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功效。

金陵城的百姓说她是福星，只因她经常行善积德，用自己的血肉救活过无数人，才得了如此美誉。

“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你准备怎么样？”云珠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容，只是一双眸子看起来藏满了哀伤，而我愣住了。

片刻后，我咬咬牙，认真道：“你快跑吧，我哥去找道士了，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杀了你的。”

哪怕云珠救活过很多人，可村民愚昧，断断容不下所谓的“妖孽。”事到如今，还是先保住云珠的命再说。

可我话还没说完，屋子外边就火光冲天，几道金色的符咒将门窗死死封住，云珠轻碰一下，就犹如烈焰灼身，痛的她皱起了眉。

一群举着火把之人，将屋子团团围住，大声喊着，妖孽快快出来受死！千钧一发之际，我蓦地想起，屋里的衣柜下有个暗道，我将云珠推了进去，告诫她，不要再回来。

而云珠回头看了我一眼，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对我说什么，可最后淹没在月色之中。

03

云珠走后，我开始想念她，她绣的荷包，她送我的簪子，她哄我时做的竹蜻蜓，时刻提醒我，她已经融入了我的骨血，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没多久，哥哥突然开始吐血，很快就昏迷不醒。

郎中束手无策，我知道只有云珠能够救我哥哥了，我到处寻觅云珠可能去过的地方，我在我经常和云珠游玩的溪边喊她，可空荡的山谷，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我委屈的蹲在湖边哭泣，泪珠缓缓低落，最后我迷迷糊糊的昏睡在了一块冰凉的石头上，只是，我依稀能够感觉到，有一双手替我拭去了眼角的泪珠，还有那熟悉的歌声。

我失去了云珠，现在也要失去我唯一的亲人了。

后来，一天深夜，我发现家里的蜡烛被点燃了，烛光摇曳下，我看见了透过薄纱后那熟悉的身影，我心嘭的跳了一下，云珠回来了，我抑制住自己欢呼雀跃的心，生怕惊扰了她，她就会消失了。

我看着她割开手腕，取了一碗血，小心翼翼喂给我哥。

我心疼的握紧了拳头，想起这么多年，她都是用这样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救我哥的，我就难受的不能呼吸。

我想，她也许真的很爱我哥，或者上辈子他们就曾经是一对恩爱的眷侣，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些嫉妒，明明哥哥嫌弃她是妖，甚至要杀她，可云珠还是舍不下他。

若我是我哥，怎会舍得如此伤她，脑海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虽说人妖殊途，可我还是很喜欢云珠。

她很温柔，也很善良，和她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

原本云珠回来的事无人知晓，可后来，不知从哪来的道士，发现了云珠的踪迹。

鲛人全身上下都是宝！是多少修仙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那个可恶的道士用阵法困住了云珠，可惜云珠不是普通的妖精，她很快就挣脱了束缚。

04

“你要么乖乖束手就擒，要么我就杀了你的夫君！”

道士掐着我哥的脖子，恶狠狠地威胁道，我担忧的看向云珠。

我知道云珠有多在乎我哥，她绝不会丢下我哥！可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云珠去死。

一向柔弱的我突然冲上前，死死的抱住那个道士的大腿，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刺向了那个道士的大腿，顿时鲜血淋漓，道士吃痛大叫一声，拼命挣脱我，我发疯一样吼道：“云珠，你快带着我哥走！”

可云珠摇摇头，欲言又止，她的目光看着我，道士发了怒，一掌拍向我。

云珠突然挡在我面前，硬生生替我受了这一掌，她一口鲜血喷在我的脸上，我感受着血带来的温热，也感受着怀中之人，那心跳声越来越微弱。

我发疯似的掏起匕首，一下又一下刺向那个道士的心口，最后，道士死不瞑目的看着我。

我抱着云珠，试图擦掉她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云珠伸手阻止了我徒劳无功的动作。

“我知道你放不下我哥，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的！”我想，这也许是云珠的心愿。

我后悔了，我不该让云珠嫁给我哥，如果当初我没有求她嫁给我哥，也许就不会惊扰了她本该平稳安逸的一生。

云珠费力地抬起手，温柔的笑了笑，她眷恋不舍的摸着我的脸，似乎试图擦干我眼角的泪珠。

“你这个傻丫头，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喜欢的不是你哥，是你啊！”

我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我一直觉得云珠是深爱我哥，否则她为何要冒着危险回来。

现在我知道了，她喜欢我，所以爱屋及乌，怕我伤心难过，所以不顾一切也要救我的亲人。

云珠闭上眼的瞬间，恍惚记起了，那场大雪中，当初那个瘦小的我，红着脸，将十文钱递给她的样子。

云珠当时一瞬间就被那个目光打动。

只一眼，就足矣铭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