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美国第九巡回上诉法院在加利福尼亚州帕萨迪纳市举行了一场备受关注的庭审。案件的主角是曾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担任电气工程教授的石（Yi-Chi Shih）。此前石因非法出口具有军事应用潜力的高性能芯片，被判处85个月（约7年）监禁。
在此次上诉中，石的辩护团队力图说服法院减轻其刑期，主张其行为并未涉及规避国家安全管控。此案件不仅涉及敏感技术的跨国转移，更牵涉到美国国家安全、外交政策和国际贸易管制等复杂议题，成为观察美国出口管制政策的一个重要窗口。
案件背景
2019年，石教授因涉嫌违反《国际紧急经济权力法》（International Emergency Economic Powers Act, IEEPA）而被起诉。检方指控其通过一家空壳公司，将美国制造的高性能芯片非法出口至中国某成都公司。该公司此前已被美国商务部列入出口管制实体清单，原因是美国政府担心其可能将进口技术应用于军事领域。
美国检方声称，石利用其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的研究成果，设计了一种高性能的单片微波集成电路（MMICs）芯片。为了规避监管，他通过空壳公司欺骗美国半导体制造商Cree Inc.（现称Wolfspeed Inc.），让其代为生产这些芯片。由于这些芯片在雷达和通信等领域具有广泛的潜在军事用途，美国政府对此表示极为关注，并展开了对石的调查和起诉。
石的辩护团队，尤其是来自Spertus Landes & Josephs LLP律所的安东尼·布朗（Anthony Brown）律师，认为联邦地区法院约翰·克朗斯塔特（John A. Kronstadt）法官在量刑时过高评估了石的犯罪行为严重性。根据联邦量刑指南，克朗斯塔特法官将石的基础刑期设定为26级，这导致推荐的刑期范围为97至120个月。最终，石被判处85个月监禁。
然而，布朗律师坚持认为，石的行为应该被归类为14级，对应的刑期范围应为37至46个月。他的核心论点是，石出口的芯片受1995年《瓦森纳安排》（Wassenaar Arrangement）管控。《瓦森纳安排》是一个旨在协调参与国出口政策，防止敏感技术扩散的国际多边协定。
布朗律师在法庭上强调：“外交政策管控被定义为为了履行条约义务而通过的控制措施。我们都同意，本案涉及的出口管制措施是《瓦森纳安排》的一部分，且这些管控是基于美国参与该国际组织的承诺。” 他进一步解释道，由于这些芯片的出口管制源于国际协议，因此石的行为应被视为涉及外交政策的问题，而非直接威胁国家安全。
辩护方还指出，联邦量刑指南并没有明确定义“国家安全管控”的具体含义，因此在解释该术语时应考虑到出口行为的外交政策属性，而不是简单地将其视为规避国家安全管控。布朗强调，适用于此案的出口管制措施源自国际协议，而非美国国内单一的国家安全法律框架。
检方的反驳
与辩护方的观点相对，代表美国政府的助理检察官卡尔顿·肖巴基（Khaldoun Shobaki）坚称，克朗斯塔特法官的量刑是合理的。肖巴基在庭审中指出，14级的基础刑期仅适用于简单的记录保存违规行为，而石的行为涉及的是更为复杂的出口管制违规，特别是违反了与国家安全相关的出口管制规定。
检察官肖巴基在法庭上表示：“辩方的论点存在一个根本缺陷，那就是试图将国家安全与其他管控理由（包括外交政策）对立起来，认为两者互相排斥。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他进一步解释，许多出口管制措施本质上既涉及外交政策，也涉及国家安全，因此不能简单地将两者割裂来看待。
检方还强调，《瓦森纳安排》虽然是一个国际多边协议，但其核心宗旨之一仍然是保护参与国的国家安全利益。肖巴基指出，美国的出口管控政策不仅是为了履行国际条约义务，更是为了确保技术出口不会对美国本土利益构成潜在威胁。因此，即便石的行为涉及《瓦森纳安排》，也不意味着他的行为对国家安全没有影响。他进一步解释道：“即便这些芯片出口受国际协议的管制，它们仍然对国家安全构成潜在威胁，因为这些技术可能被用于军事目的。”
肖巴基特别强调，该成都公司因其与中国某些部门的潜在合作关系而被列入美国的出口管制名单，这表明石出口的芯片可能被用于军事项目。因此，尽管石的行为涉及的是国际协议框架下的出口管制，但这些技术的应用仍可能对美国的安全利益构成威胁。
庭审焦点：国家安全与外交政策的界限
在庭审中，双方围绕国家安全与外交政策控制的界限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布朗多次强调，石出口的芯片受《瓦森纳安排》管控，而该协定本质上是一个国际间合作的框架，目的是通过多边合作防止敏感技术的扩散。因此，石的行为应被看作是履行国际义务，而非规避国家安全控制。
布朗律师进一步指出：“我们一致同意，这些出口控制措施是《瓦森纳安排》的一部分。因此，这些措施更多是为了履行国际义务，而不是直接针对国家安全。”
然而，检方肖巴基坚决反对这一观点。他指出，该成都公司因其与中国某些部门的潜在合作关系而被列入美国的出口控制名单，这表明石出口的芯片可能被用于某些特定领域。换言之，尽管石的行为涉及的技术出口管控来自国际协议，但这些技术的应用仍可能对美国的某些利益构成威胁。
在这一点上，检方强调，石出口的芯片不仅符合国际协议框架下的出口管制要求，其潜在用途还可能涉及军事应用。肖巴基在庭审中重申：“即便这些出口管制措施涉及国际合作，它们同样是为了保护国家安全而设立的。该成都公司与相关部门的合作关系表明，石出口的芯片可能被用于军事领域。”
对联邦量刑指南的争议解读
本案还引发了关于如何正确解读联邦量刑指南的争议。根据联邦量刑指南，犯罪行为的严重性被分为43个基础等级，等级越高，推荐的刑期范围就越长。克朗斯塔特法官将石的基础刑期设定为26级，意味着他的罪行被认为非常严重。然而，辩护方认为，石的行为应被归为14级。
布朗律师在庭审中强调，石的行为涉及的出口管控措施主要源于《瓦森纳安排》，并未直接触及美国的核心安全利益，因此石的基础刑期应为14级，而非26级。然而，检察官肖巴基则坚称，美国国家安全和外交政策控制并非相互排斥的概念。许多出口管控措施既涉及外交政策，也涉及国家安全。
辩论的一个核心焦点是如何判定“国家安全管控”的具体含义。布朗律师指出，联邦量刑指南并未明确提供“国家安全控制”的具体定义，这意味着在石的案件中存在解释的空间。他进一步补充道：“根据现有的证据，石的出口行为主要是基于《瓦森纳安排》的要求，因此应被视为外交政策层面的操作，而不是直接触及国家安全。”
对此，检察官肖巴基回应：“尽管这些出口管制措施具有国际合作的背景，但它们的设立同样是为了保护国家安全。相关企业的背景显示，石出口的芯片可能被用于某些特殊领域。”
《瓦森纳安排》与出口管制的国际背景
石的案件之所以引人关注，部分原因在于它涉及到《瓦森纳安排》这一国际框架。该协定旨在通过多边合作，规范常规武器及敏感技术的出口控制，确保相关技术不会被滥用。参与国通过该协定协调各自的出口政策，目的是减少技术扩散带来的潜在挑战，同时维护全球的安全与稳定。
检察官肖巴基为代表的美国政府认为，国际协议与国家安全之间的界限并不总是泾渭分明。尽管《瓦森纳安排》是为了促进国际合作而设立的，但其核心目标之一仍然是确保参与国的国家安全。因此，美国政府认为石的行为虽然涉及国际合作，但从更广泛的视角来看，仍然可能间接触及国家安全问题。
案件的未来走向与影响
目前，第九巡回法院的三位法官已经听取了双方的辩论，并宣布案件已提交审议，最终裁决将在稍后公布。值得注意的是，这并非石案首次在第九巡回法院被审理。早在2021年，石在原审法官克朗斯塔特的判决下被判处63个月监禁。随后，石提起上诉，九巡法院在2023年10月推翻了部分判决，要求对石的全部有罪判决重新审理。最终，克朗斯塔特法官在2023年11月作出新的判决，将石的刑期增加至85个月。2024年8月，美国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BIS）在收到石的定罪通知后，决定吊销石的所有出口特权，并取消他在定罪时拥有的任何出口许可。这意味着石在未来10年内将无法参与任何受EAR管控的技术、商品或软件的出口交易。
无论最终裁决如何，石的案件都可能对美国的技术出口管制政策和全球科技合作产生深远影响，尤其是在当前全球科技竞争加剧的背景下。案件不仅牵涉到美国如何解读出口管制法律，还将对国际科技合作，特别是中美之间的科技交流，带来重要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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