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论》第一卷初读者攻略

文摘   2024-10-17 01:31   四川  
注:为日新学社《资本论》第一卷读书会阅读结束所写的总结。

当马克思作为革命家退场之时,《资本论》作为一个理论著作无非是众多理论书籍之中的一本。《资本论》不再关于我们对于未来社会的选择,《资本论》所触发的仅仅是人类本能的保护机制,社会对于《资本论》的广泛阅读无非是出现了“经济危机”,马克思的理论对于反动派而言是幽灵,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无非是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医生。一方面我们无视马克思给“历史的社会”开出的药方,一方面我们又总是寄希望于从马克思的教诲之中找到解决现实问题的方法。

诡吊的是《资本论》又难又长。特别是对于《资本论》第一卷尤为如此,不仅是因为《资本论》是真正意义上马克思自己亲自修订出版的完整内容,更是因为马克思自己调侃《资本论》最难的就是第一卷第一章。简而言之,价值就像西方哲学中的“存在”一样晦涩难懂,充满争议。阅读《资本论》首先我们就面对着十分具体的阅读困难,又难又长,我们不得不怀疑马克思这本书真的是写给无产阶级阅读的吗?所以,对于那些只关心结论的人,我们提醒他们直接读《共产党宣言》就可以了,但是对于那些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的人来说,不仅希望了解马克思的结论,而且希望理解马克思得出结论的方法,那么阅读和学习《资本论》无疑是一种最好的训练。

那么,《资本论》究竟讲什么?《资本论》与我们现代人的关系是什么?马克思说“我要在本书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作为耳熟能详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我们虽然自认为理解实际上缺少对于其实质内涵的把握,至少没有从“思维与存在”作为哲学的基本问题一样把“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作为理解“历史的社会”的基本问题来加以把握。缺少这种视野,我们不就能回答《资本论》究竟是一本哲学著作还是经济学著作。

作为哲学著作,我们知道马克思对于传统哲学存在着根本的反思,马克思说以往的哲学是解释世界,问题是怎么改变世界。这样看来,马克思根本上是反哲学的,或者用个比较折中的说法说马克思的哲学是一种实践哲学,这样说的话马克思似乎又是反理论的。作为经济学著作,马克思所关心的问题又似乎尾大不掉。人们关心个人、企业、国家,马克思的关注点却是市场,或者马克思抓住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历史的社会”的本质是市场经济。市场要么作为供需关系的商品价格直接被我们经验所把握,市场要么作为一个无限的系统根本不能把握,马克思无论在哪一个意义上都是思想家意义上的“愚公移山”。

马克思虽然免不了学术性术语的套话,但是马克思所关切的无非是“人类的幸福和自身的完美”,马克思所论证的无非是现实社会的不完美以及现实社会如何自然而正确地朝着这个目标前进。所以,马克思与传统哲学的关系可以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去寻找线索,马克思为什么要研究物质利益(经济学)可以从马克思作为捍卫言论自由的自由派知识分子向改造社会的有机知识分子转变的林木盗窃法案和摩梭尔农民问题之中寻找答案。

社会是历史的,作为历史的社会究竟有没有规律呢?

古典社会关注人的德性,从道德的角度关注善恶问题。或者论人性,人究竟是善还是恶的,谈不上去探索社会的一般规律,但是形成了一种比较有效而且持久的文明历史观,我们希望邪不压正,善主导着社会的基本秩序。从人的灵魂到城邦的结构,我们开始讨论城邦的制度,在柏拉图的《理想国》中讨论了五种社会制度,这个时候社会的原则实际上被社会制度所主导。即便是今天,人们普遍认为不同的制度可能导致不同的社会结果。虽然,关于人活动的领域究竟有没有规律,或者自然规律与社会规律究竟是不是一样的,至今仍然存在着极大的争议,但是马克思显然是探索这种历史的社会规律的一种尝试,然而,这种规律用道德与制度去解释显然很难把握住市民社会本身。

德国古典哲学十分擅长找问题以及寻找规律。康德提出了一个好的问题:“科学知识是如何可能的?”康德的提问显然超出了自然科学的领域,即便康德保持了知识与信仰的界限,但是这种将社会科学规律化的目标是清晰的。康德把知识还原为认识活动,并且通过对于认识加以认识找到了认识的原则就是范畴。范畴在黑格尔手中变成了庞大的体系,并且完成为辩证法形成一般的思维规律,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说是世界规律。很多人不太明白为什么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中模仿起了黑格尔逻辑学的结构,这是因为马克思仍然是通过范畴结构提炼历史的社会的一般规律。

所以,当《资本论》第一卷出现“商品”、“货币”、“资本”这些概念的时候,我们要把这些关键环节当作一般范畴加以把握,并且要理解商品如何演变为货币,货币如何演变为资本,不仅通过具体的历史加以把握,而且在这种把握中要掌握范畴演变的一般规律,因为这种演变既是历史的也是逻辑的,既是历史的也是现实的。这就能帮助我们形成理解市场经济条件下的现代社会。

市场经济条件下的现实社会究竟以什么原则在运行呢?可能不同人有不同的答案。《资本论》给我们的智慧是资本原则。在一定意义上理解资本就能够理解现代社会的本质。吉登斯认为现代性是由资本主义、工业主义、监控和军事力量四个基本维度组成的。换句话说,即便是非马克思主义的学者研究现代问题都不得不正视马克思关于现代社会以资本为基本原则的把握。庞巴维克说“资本理解为产品的集合体,这种产品不是准备用于直接消费或使用,而是用作获利的手段的。”左右政治经济学家对于资本本身对于现代社会的重要性并不怀疑,只是在资本为谁服务上存在着重大的分歧,不管是新自由主义、凯恩斯学派以及科学社会主义。

究竟什么是资本呢?为了深入浅出,资本完全可以公式化,资本就是资本总公式:货币-商品-货币,从第一个货币到第二个货币有一个增殖,我们叫作剩余价值。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从形式上就表达为对于剩余价值的不懈追求。换句话说这个资本总公式实际上已经出现了《资本论》第一卷中的三个重要的概念:商品、货币与资本。从公式来看要想理解资本其中最关键的问题就是理解剩余价值。但是在这里我们陷入了一个循环论证的难题,没有资本总公式肯定就没有剩余价值,但是不理解剩余价值就不能理解资本。

从西方经济学本身来讲,商品的价格因为是市场经济的经验现实,这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实际上是直接经验不需要动脑筋就能理解,所以亚当·斯密要关心的不是价格本身而是价格的变化,所以理解市场经济最经典的模型就是从供需关系解释价格的涨跌。马克思说:“以货币形式为完成形态的价值形式,是极无内容和极其简单的。”换句话说,我们通过现实运行的商品价格是不能发现任何经济规律的。价格就是商品以货币的形式来衡量。在这个意义上价格无非是结果,是现象,而无任何规律性的把握。所以,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几乎直言经济理论在一定意义上就是以“价值”理论解释“价格”现象。所以,当前政治经济学对于这个问题的把握并非价格现象的本身不是价值,而是何种价值理论才是正确的。马克思倾向于具有唯物主义色彩的劳动价值论,而新自由主义倾向于具有唯心主义色彩的效用价值论。

马克思之所以在一定意义上甩一般的经济学家几条街,关键是即便是思考物质利益的经济问题仍然具备哲学智慧的视野。实际上正确地提出关于价值的思考恰恰来自于一个亚里士多德的疑问。“5张床=若干货币”历史的和逻辑的可以理解为“5张床=1间屋”,这意味着任何价格形式都可以还原为仅仅是商品与商品之间的物物交换关系。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两种感觉上不同的物,没有等同性,就不能交换,没有可通约性,就不能等同。形式逻辑基于同一律、矛盾律和排中律可以理解整个知识,其中传统形而上学的核心是同一性。那么,在这里如果我们把市场经济其中核心的交换活动形式为“x量的商品A=y量的商品B,这个历史的社会的关键的市场交换活动之所以能够发生的同一性究竟是什么?只有在这里我们方可以理解为什么“逻辑是思想的货币”。

交换价值是在交换中不同商品表现出来的数量关系(X/Y,实际上就是价格。使用价值说的是“商品首先是一个能满足人们某种需要的有用物品。商品的这种有用性,就是商品的使用价值。”如果说价值既不是交换价值,因为交换价值不能反映背后的规律,价值也并非使用价值,那么价值究竟是什么呢?一边是交换形式背后扑朔迷离的同一性,一边是价格现象背后的关键实体。价值是不是就要说明这个同一性呢?而这个同一性究竟又指的是什么呢?虽然人人都熟悉马克思关于价值的定义:“价值就是凝结在商品中的一般的、无差别的人类抽象劳动。”但是要从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原则上把握对于价值的理解实际上困难重重。

如果大家认为马克思在交换价值、使用价值和价值之间玩弄智慧的游戏的话,我们看看1846年底与1847年初马克思如何以“哲学的贫困”去调侃法国空想社会主义理论代表人物蒲鲁东的“经济矛盾的体系或贫困的哲学”。只要是社会主义者从立场上来讲都是为贫困的人或者说弱势群体说话。为了理论地构建公平的社会,蒲鲁东发现了交换价值与使用价值的二重性问题,即交换价值与使用价值之间存在着不可克服的矛盾。为了解决这个矛盾,蒲鲁东发明了用生产费用变成了交换价值与使用价值的综合。蒲鲁东因为其不怎么深厚的德国古典哲学功底是不可能理解康德意义上的“综合”的,所以,蒲鲁东在交换价值与使用价值之外发明了构成价值(综合价值)。“在李嘉图看来,劳动时间确定价值这是交换价值的规律,而蒲鲁东先生却认为这是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的综合。”显然,空想社会主义者不仅没有抓住价值实体,甚至把有关于价值的清晰的问题变成了一个在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之间含混不清楚的模糊问题了。

我们前面说了,理解价值的关键是理解剩余价值,只有在这个意义上价值才是作为市场经济的一般原则被把握的,才是作为未来社会的原则而被把握的。马克思说理解剩余价值的关键在于认识到:“货币羽化为资本,必须在流通领域中,又必须不在流通领域中。”这有点像康德的提问方式,先天综合判断能不能既是分析判断又是综合判断呢?我们知道康德的解题思路是不停留在知识形式之中,把认识活动也纳入进来而得到解决。马克思也一样,对于交换形式之中的等同性不能仅仅停留在交换形式之中。对于经济活动而言,除了交换,还有生产、分配和消费等重要环节。特别是生产,现代社会的财富越来越表现为“庞大的商品堆积”,越来越表现为人通过生产加工创造的新的商品。通过生产综合加入的剩余价值,剩余价值才能符合既在流通中又不在流通之中的真正意义上的生产的综合。

在生产领域,一边是生产资料,一边是劳动力。生产资料又包含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如果在生产过程之中产生了剩余价值,要么是生产资料产生剩余价值,要么是劳动力产生剩余价值,要么是两者一起产生了剩余价值。那么,这里应该如何区分呢?我们说一个最简单的理解,其实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中,无论是生产资料还是劳动力,都是资本家以资本的方式进行组织的,而其主要的商品理论上也归资本家所有。因此,对于整个生产过程而言,生产资料和劳动力都不过是为了交换而交换过来的商品。这里比较特殊的是劳动力,资本家以公平交换的方式购买了劳动者的劳动力,如果是等价值交换,又图什么呢?如果不是等价值交换,为什么劳动者不反抗?马克思为了揭示了其中的秘密,就是劳动力的使用价值就是价值。我们看只有在这种特殊的商品上才表现出来价值与使用价值的综合。正是基于人与物的根本区别,马克思把生产资料理解为不变资本,就是在生产过程中它的价值是不改变的,但是需要劳动来加以维持,马克思把劳动力称为可变资本,因为劳动力的劳动产生价值。由此,我们既破解了剩余价值的秘密也破解了价值的秘密。

而要劳动者自由买卖自己的劳动力,就是把自己物化为商品,其社会条件就是劳动者本身不掌握生产资料,因为如果劳动者自己掌握生产资料,劳动者的劳动完全可以为自己服务。所以,社会主义坚持公有制反对私有制,显然主要是针对劳动者与生产资料的关系,与人们强调消费的生活资料归谁使用的理解不同,劳动者要保卫自己的劳动成果,就是剩余价值的分配不是按其他分配而主要按劳分配的关键就在于扬弃私有制。至此,马克思完成了对于《共产党宣言》中消灭私有制的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论证明。价值事关从商品生产的意义上理解商品本身,或者说价值触及到了商品的“有/无”,马克思显然逻辑构建了基于商品的价值理论。但是这个理解又不是形而上学的抽象,也不是黑格尔式的纯逻辑,因为如果没有历史的社会中的劳动者的生产实践,何来价值?

如果说使用价值讨论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交换价值讨论的是商品与商品的关系,那么价值实际上包含着人与人的关系,换句话说对于商品而言,人与自然表现出来的生产力,与人与人表现出来的生产关系都事关历史的社会本身。甚至从狭隘的价值观点出发,社会主义更看重生产关系对于社会的影响。虽然人们熟悉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强调不是社会意识决定社会存在,而是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从一般历史规律来看,历史的客观性恰恰不是表达在人上而是表达在人在不同历史时期所使用的生产工具之上,生产力是社会最活跃的因素,甚至人们一度机械的理解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但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不是简单地反映论和决定论,无疑地我们必须站在辩证唯物主义的角度抓住社会矛盾去理解生产力与生产关系。打破价值逻辑的黑格尔式的抽象性的关键在于劳动时间,这使得抽象的社会劳动不再是黑格尔式的抽象。因为对于每一个劳动者而言除了关切工资价格,还应该从上班多少时间的角度关切社会的进步。一个真正进步的社会是人拥有越来越多的自由支配的创造性的生活时间。


三观堂
不直说,讲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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