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子用他那醇厚的嗓音开始吟唱一个咏叹调:“我只是个吟咏虚无日子的闲散诗人。”
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我的生活螺旋,是否有交集是一个非常偶然的遇见。我对于虚空子的第一印象实际上有两个泾渭分明的路径。一个是他与仙仙宝和一个小姑娘组成的铁三角,一个是老书虫的印象。我不太清楚那一个虚空子是第一印象,但是很清楚那一个虚空子印象深刻。虚空子留着胡须背个包,当他坐在台下提问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是一个能提问的大学生。可是讲座之后,他喧宾夺主式的从背包中拿出红酒,邀请大家一起为思想干杯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是一个非常绅士的特别的人。我甚至有点回味他的过于形式的东西,一方面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假老练”,一方面又惊诧于他的不露声色的完整的腔调。认识他的人,我想都能感受到他的这种独特。
活着的时候我们需要隐藏,死后似乎更神秘了。虚空子离开的那天,我们几个他的朋友在野地酒吧碰头,大家提出的问题是:“虚空子究竟是哪一年出生的?究竟几岁?”他最后见了谁,说了一些什么?又究竟以怎样的方式离开我们?甚至每一个人都不自觉地回顾与他的最后一次见面。总而言之,只要我们意识到喧闹背后是人的孤独,形式背后是无尽的质料。离开不是告别,是在加重神秘。
如果说,在我们新时代吸引诺斯替主义者的虚构作品,仅仅是有一种和古典经典文集貌离神合的相似,那么,他们就一定不应该错过这样一个系列的再版——菲利普·迪克的“瓦利斯”三部曲首章——《神圣秘密》,这部在40年前,替“所有醒着的人”叩问灵魂的作品,不仅仅是貌合而已。感慨着自己在这个世界短暂的使命,这位瓦伦庭派教父的转世这么说道:“我的职业是科幻小说家,终日待在家做白日梦。我的生活本身就是一场梦。”
二 信仰
市场经济裹挟着信用泡沫催生着经济的繁荣,敏感而又有良心的人感受着时代撕裂的巨大伤口,这是盛世,我们要复兴某种传统,这是残酷,任何一个失败者毫无活着的信心。要么跟上社会化大生产的利维坦,要么做个白日做梦的闲散人。曾几何时,我们青春蓬勃,我们百家争鸣。
我记得在二环路净居寺附近的一个茶楼里面,仙仙宝与虚空子攒了一个非正式的读书会宣讲“墨家”。当时具体讲了什么不太清楚,传统文化在我的叙事中是从文化自信引出来的,之后的这种神奇在我看来多少有些粉饰之嫌。没钱的时候搞革命,稍微富了一点似乎就可以换个剧本了。民族利益当然是现实的,我是谁就会去寻根。百家争鸣,虚空子为什么独爱墨家呢?
“三代之后子墨子者,得尚同之义,
助之者天下萌,兼百利之爱,
而非百害之功,逐利百义。”
“苟藏思于林中,
绝善恶以虚空。
绝善恶于虚空,
人与日月争锋
……
天无善恶,执天权者,
避善恶之行也,
守其一而事非功。”
“为政不正,其不正者器也。
政者不正也,赖其力者器。
圣人(尚贤)不政也,国之赖其力。”
我清楚的记得香港有个搞墨家的来成都,立峰摆了一个局还专门邀请了我参加。我不知道他组局的标准是什么?我的标签一直是一个非主流的左翼,在文化的饭局中为什么会有一席之地。总而言之在海底捞看了变脸,还吃了一顿不要钱的火锅。一次没有觉得,后面感觉这个AA制在他这里似乎有点模糊。我对他的定位不太清楚,并没有薅资本主义羊毛的冲动。这个和对于仙仙宝的定位不太一样。仙仙宝高调的跑左圈来潜伏,所以我们就高调地打他的秋风。这个乐子曾经一度我觉得非常有意思。
“面对逝于空虚的危险
现实曾为虚构所取代
信用将人紧缚于自然
经济进化的第七世代
主乃令祂天上的仆从
下地执行神秘的任务
……
让驴子和学者走在队伍中间
从伟大崇高到荒谬可笑
其间只有一步之遥
‘财产就是偷盗!’
属灵的人在地上炫耀:
‘安那其(Anarchy)一定会实现!’
‘造物主先生,您怎么说都好。’”
不知道有没有人曾告诉他,面对死亡,革命者并非无路可走,而是有路可走或者根本上就是要走出一条新路来。无论是谁,面对铁屋子,希望是不能抹杀的,希望在于将来,绝不能以我之虚空的证明来折服人们之幸福生活的可能。有时候我会想,虚空子是不是因为缺少一点反抗绝望之觉悟使人生的路越走越窄了呢?
“蜗居广厦,无精打采
分明,还算不上腐败
意外沉重的蔬菜
是一把欲望的盆栽
……
是啊,在这柜族的时代
凡事,都要装进柜子
柜子里锁着的柜子
随身携带的柜子
也不介意
几个人可以打开
哦!
对,根本就不能打开”
“柜子”的意象已经无限接近于现实,这是我少有地从他的文字里面感受到的现实的气息,其他的虽然美但过于缥缈,他打不开自己,一旦打开震惊四座。从左翼的角度我认为他是那个认真倾听思想声音的人,即便到了门口未亲自叩门,但是仍然可以把他看作一个失败的反抗者。当然,如果我这样给他贴上标签马上似乎就能听到来自他自己的反驳:“我同情你们!”
记得有一次外地的青年朋友来成都,我们在都江堰举办了一次深度的左翼青年思想交流会。虚空子也在场。我们从中午聊到晚上,我们从天晴聊到下雨,我们又从下雨聊到雨停,我们又从晚上聊到凌晨。在凌晨我们在农家乐一起唱国际歌,一起唱张广天的《切·格瓦拉》。
坚定我的心让红旗飘扬,
接过你的枪奔赴战场。
唱起我的歌就有了力量,
走在你的路上我们找到新的方向。
是谁点燃了天边的朝霞?
千年的黑夜今天要融化。
也许光明会提前到来,
我们听见你的召唤:切·格瓦拉。
那天晚上非常巧合的是我和虚空子住一间标间。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近过虚空子,虽然已经凌晨三四点了,明显不可能睡一个好觉因为我们早上七点过就要返程。我非常好奇的是虚空子休息居然不脱衣服裤子,或者说在外人面前他一直裹着自己,他小心翼翼地端着自己,明显缺乏安全感。虽然当时这个看法一闪而过,最后给他找了另外一个解释,就是他阳气太足了,不仅不宽衣而且根本就没有盖被子。
虚空子最后的微信头像是一幅带有天主教意味的素描画。母亲抱着儿子,儿子抱着猫。这或许是宗教,或者是爱,当然我们也可以理解为是他最后的选择。因此,他的葬礼充满了天主教的仪式感。我第一次参加这种仪式的葬礼,告别仪式上看到了另外一个虚空子,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熟悉和陌生。那些未曾说出的话仿佛都要冲出来,然而我们没有说,或者我们都说了,然而我并不记得。或者我记得,然后又忘记了。或许对很多朋友来说,虚空子最后的信仰清楚无误,但对我而言,更奇怪,更神秘了。
我们不要希望一个保守秘密的人对我们说实话。所谓神秘无非是事物关联着符号,符号又关联着事物,如此循环,如此地蒙太奇,不仅事实藏起来了,似乎意图也藏起来了。虚空子的爱似乎也藏起来了。我不是要梳理一个朋友的八卦,我不是一个爱八卦的人。虚空子的去世让我感受到了我自己生活的一部分的虚空。我们要直面它的威胁。
“猫
我是一只橘
为了摆脱一个人
就在七个人之中驰骋”
虽然这篇文章是“看图说话”,作者完全发挥想象力,构建了故事之中讲故事和反思故事的叙事,但是我们仍然能够从文章中看出作者刻意塑造的场景以及自然流露的情感。要想抓住我的爱,就要抓住我对于缘分的理解,我既藐视又重视,甚至于残忍。人世间不过爱恨情仇而已。作为喵星人我又想跳开这种纠葛,俯瞰大地。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参加完一个朋友的婚礼,刚好我们两个人又同车。我见证了他如何的宿醉又如何地在路边呕吐。我先下车还特别嘱咐虚空子你究竟能不能自己顺利回家。因为在路上吐了几次,以我的经验一般酒后能吐,吐了之后应该就是能清醒的。结果,当天晚上不知道他发了什么疯,最后在徒步的群里说自己撞了车,然后就断了线。因为我是最后一个看见他的人,担忧他出了什么意外,毕竟他说了一个出了“车祸”的意外,我只有爬起来在返回时的路线上一个一个医院去询问究竟有没有出了车祸的年轻人被送到医院来。
“……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人所行的一切事,连同他们所成的一切功,都是虚空,都是捕风。‘穿越过来的虚空生物遗失了打开传送门的能量,喵星人很热心地送给了Ta两条鱼,但不是蓝星的硬通货~’”
在蓝星,一种是他人,一种是异乡人。异乡人没有硬通货,说明一般等价物的沟通是失效的。或者说那种我们尝试着去了解别人又被别人了解可能是徒劳的。实用主义者可能说这是一种无能,但有的人只是因为卡住了,所以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诗人。“你对整个世界那么友善/光阴荏苒,你生出怨念/你便越发记得,美好的日子接连逝去/稍稍记起我,我就祈祷/我不过是个吟咏虚无日子的闲散诗人”诗人不是要得到谁的爱,诗人只是负责发出哀嚎和吟咏,打破着沉默与安静,唤醒温暖。年轻时,如果我们遇到自己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不管是否有缘分,我们都应该彼此温柔以待。
“于幽寂的 新城国际广场
源(缘) 曾从那里走过
……
当那风吹过
虚空的虚空
凡事 都是虚空”
“喝酒喝到了早上,江湖,也没有了夜的模样,想着《溪山行旅图》《逆旅行》的作者们,也曾经像我一样,就着影月,立在石桥上,这样,似乎夕死也可以了。”在成都周边徒步的时候,他其实话并不多。带个无人机,摆弄着自己的事情。非常周到地安排出行和饮食宴乐。仔细想一想就知道为此他花了绝大的精力和钱财。他究竟为了什么呢?我们可能偶尔会内心里面问一问。
“假晶不沉淀别的,只沉淀假晶;面具不遮盖别的,只遮盖面具。
……
我在这里孵育着假晶。
……
我在那里穿戴着面具。
……
我的母亲,基本上概括了人类的矛盾;
我的父亲,比最古老的人类还要陌生。
异乡的气息已然消逝。”
“再临雍渡 花香鸟语
一往如既沿岸野楼
只有我们这帮野人钟意
老板换了新桌子
房柱也上了新漆
狗子在河边嬉戏
不禁抚慰
为我沐浴那一抹阳光的
翠绿”
“没有黄昏,也没有凌晨的雪,四周,唯余空茫的尘埃。我被告知这里空无一物,我却发现这空无碍眼得很。我曾自以为知晓地球生命数十亿年来的意义,但那些意义,现在只令我懊恼:大道无道。神创造了世界,祂却只需要些仆人。我就属于这些悲剧的人,我尽心尽力的服侍,到头来,只换得一句轻蔑。最后,祂还叫我用死亡——真正的死亡,而不是地狱和天堂——来世的幻灭,来服侍祂身后最琐碎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