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国班级,放弃班委是否可能”及其深层逻辑

美食   2024-09-09 07:30   浙江  

开学一周了。

聊一聊“一个班级,班委是必需的吗”。本准备随意一写,哪知越写越长。但我自知它是有价值的,值得你读完并试图理解。

【一】

我不知道其它国家中小学班级是否有班委干部、班级怎样管理。——据说很多国家没有班委,班级运行是自主式、平行式(而非阶层式)。

还据说很多国家没有评优、评先进之类的方式,学生之间主要靠自身水平来确定自身民间江湖地位,而不由官方确定。

我仔细想过,他们那样的方式有巨大优点:

平行式管理,就没有上下级。比如不会出现班长比副班长、劳动委员更“高级”的实态和心理。

没有官方统一、硬性标准,就不会被外界的这个标准划分成三六九等,分数高的,跑得快的,长得漂亮的,笑得疯狂的,谁比谁更厉害、更优等啊?

没有精细排名甚至没有排名,就不会被排名按在地上摩擦。大家似乎都一样,不会老是在无数种名目无数次排名下被虐得垂头丧气,觉得自己是傻瓜、是笨蛋、怎么就这样差劲、人生真是没意思。

于是,只要学生脸皮足够厚,又没有人能对他们颐指气使,那么他们就永远能找到自己的优点,一天到晚盲目自信、得意洋洋——俗称“生命飞扬”。

如果天天给考试的高分发奖,却又没有“笑声最大奖”,那个比第一名少三分的最爱笑的学生早晚可能就不爱笑甚至笑不出来了。——这有意思吗?我觉得没意思。

在我的了解中,中国古代的书院也是没有班委干部的,事务一般由先生们安排,学生之间是平行的,没有相互管辖权。

你看梁山伯与祝英台,除了读书,啥班委干部都不是,也没见哪个班委来打扰他们整天暧昧、扣他们迟到分或作业未完成分。

所以我标题里写上“现代、中国”。

要谈中国班级的班委干部起源,应该会倒溯至前苏联的学制,应该是一种半军事化模式。此处不多说。常常地,班委干部是一个怎样的群体,可能变形到什么程度,也不必多说。

【二】

其实远不只开学一周。从假期中接手新生算起,已三个星期。——补课是一个超敏感话题,你懂的,所以在假期里我一直保持静默,只字不提。

现在说说。毕竟已经正式开学好多天了,“曾经补课”时效已过,不再敏感。

总之,我重新做班主任,也已经做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如果不要求时间上整天和教室捆在一起、如果允许我按我自己的模式管理,我是一个愿意做班主任的人:

一、能更加名正言顺深入学生。非班主任,有时候不太适宜和学生联系太紧密,首先确实名不正言不顺;其次要顾及班主任和家长。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越俎代庖有点讨人嫌。比如作为非班主任,我几乎无法开口教育家长应该怎样更科学地教育自己的孩子。我怕他们反问我一句“你谁啊?”

二、能在一定程度上将自己的理念具象化。比如,能不能无须动不动呵斥学生而同样达到管理和教育效果?能不能让学生在较为松弛温和的氛围中取得同样的学业成绩,并符合学校的管理评估?能不能实现一些别人觉得毫无意义甚至大逆不道但我觉得其实非常重要的东西?——我想验证我的一些观念是不是空中楼阁、不切实际。

三、我想让我的学生在高中阶段活得较为轻松、较为愉快、多少有点幸福感,而不那么严格、严苛、严酷,不需要整天诚惶诚恐、整天动辄得咎、整天看人脸色调整姿势。15岁到18岁,多好的年华啊,他们能不能真的像书里写的、歌里唱的那样,是花季,是雨季,是明媚阳光下的奋斗激情——而不是雷雨天气里咬牙切齿的卧薪尝胆、悬梁刺股、程门立雪、凿壁偷光、目不窥园、冬寒抱冰、夏热握火……

——哪怕是在现有的应试教育下,不吃那些极可能本不必吃的苦,真的不能实现自己想要实现的目标?

说得高大上一点,做班主任,能给孩子(哪怕是别人家的娃,但他们都是同一个国家的花朵、未来建设者)撑一把伞,去稍稍抵挡一下这个应试时代的恶性竞争,而不是自己化身为暴风聚雨、电闪雷鸣。

做科任老师当然也能撑伞。

但那把伞明显太纤细。班主任这把,大一些。

而且,若非班主任,那么班主任有可能和你的观念和模式不同,在同一目的——“认为这样更正确”——下,“两种正确”可能会“打架”,这时,你作为非班主任,得主动把伞收一收,毕竟对班级而言,班主任身上的责任更大。

【三】

这些学生来到我班上,我的第一句话是:座位你们自己选,可以考虑一下身高;你们也不必顾忌我们,包括性别,不必非得同性组合。——不知道什么原因、从什么时候开始,高中班级,男女生似乎永远不再同桌。

其实从来没能阻止他们偷偷摸摸恋爱。我坚信全国高中哪怕是衡水,校园恋情也必不鲜见。你看书院里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学生看我似乎确实随随便便,胆子稍稍大了一些。一个娃跑到讲台说“老师,能不能不要让XXX做班委干部,他有点权力就猖狂得很”,我看了她一眼,既没表扬她光明正大说别人“坏话”,也没批评她轻易指责他人;当然,我也更没告诉她:“姑娘你放心,我的班级,可能没有班委干部。”

他们就此开始了没有班委干部的学习生活。

上课三个星期以来,他们没有班长、没有劳动委员、没有学习委员、没有纪律委员、没有卫生安排、没有迟到监督、没有惩罚措施……寝室长也是每间寝室的“一号床”。

只有科代表。

以及值日生。

【四】

这样的思路,并非一时头脑发热、标新立异。

对我来说,它可能是一个基本成熟的思考,并曾经在前面两轮班主任时实施,证实是可行的:只要你信任学生,他们会以惊喜回报你——当然,限于他们的年龄和认知,自然必偶有惊吓。

我曾经写过几篇我过去的班主任思路:

《开学编年史+你们的班委呢 ——班主任往事》

《是的,我曾经也是班主任,不大正常的那种》

《家长会,家长究竟会不会》

以上点击可见。

而当年在新浪博客上,我曾经坚持过尽量每天记录一下班主任生活。

我们都知道,现在的学校管理细如牛毛,从吃饭,到穿衣,到上厕所,到坐姿,到各种时间点的卡死……

从8月26日正式开学,到今天9月8日,以及之前不宜提及长度的时间,我这个没有班委干部、没有惩罚措施、没有清洁卫生轮次安排、没有纪律委员维持……的班级,是如何运行的?

能接受常规检查的考核吗?

教室地面是否一团糟?

垃圾是否一大堆?

迟到的学生是否一大群?

晚自习的纪律是否闹如潮水?

寝室是否各种扣分

没有。

在一大堆扣分中,我非常怀疑我班扣分是最少的,至少是极少的。

以历来的扣分重灾区寝室为例,在我的记忆中,五间男生寝室,卫生扣分男生3分(其中一分据说是冤枉的,他们宽宏大量,懒得去和宿管老师纠缠),三间女生寝室1分。

纪律扣分,女生扣分零。男生扣分2——原因很稀奇:宿管记录是两个学生打牌。我一惊,我在培养赌神?一问,答案是:他们在玩一种我没听说过的UNO,不是扑克,所以他们觉得这不是打牌——他们不知道五子棋也算是违纪的悲惨故事。【至于暗中是否有手机、MP3,以及各种胡作非为、半夜卧谈,只要有过学生寝室住宿经验的人都知道,每间寝室都一定暗潮汹涌,基本不可能真正禁绝

其他各项也被表扬多,被批评少。除了客观原因是对他们的关爱,主观原因是:他们早读精神状态真的不错、他们晚自习状态真的不错、他们连正在学的课间操《最炫民族风》也跳得群魔乱舞,虽然不标准,但是很飞扬。

总之就是嘻嘻哈哈、严谨认真。而且由于我们是顶楼,所以他们常常在顶楼那个宽阔的平台上观赏风景、来回散步、凝视天空与远方,那状态老让我想起街头蹓弯的北京大爷。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反正不被惩罚,竟然不去扣分?

最近的一次扣分公布
图左是我所在班型的扣分,图右是整个年级的扣分

【五】

他们进校的第一个晚自习,是班主任“看守”。

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他们叽歪了一两个小时,说得好听叫“开宗明义”,说得不好听叫“大型PUA”。

第一句话:

我不想你们斗智斗勇,这样没意思,而且不公平——你们四十人对我一个人,这太不人道主义了。而强行欺压你们一群小屁孩,我也没兴趣。

第二句话:

所以我希望你们自己管理自己。地是你们的,你们自己扫;寝室是你们的,你们自己爱护;学习是你们的,你们自己努力……总之,啥啥都是你们自己的,你们自己处理好一切——就像你现在坐的座位,你们自己选的——

——也就是说,你们乐滋滋地自行组合同桌、你们自行决定坐哪儿、没有哭喊着挤在最佳位置、没有为争好同桌大打出手的那一刻,你们就已经证明了你们可以做好自己的事、并能和同学们形成默契与妥协。既然你们能,那么你们休想别的事就必须得我来时时刻刻盯着——因为你们已经是熟练的中国学生了,学校需要你们做到的一切都是你们熟悉的。

第三句话:

所以,我觉得班委是多余的,我们不需要毫无必要地选出一个人来安排和管理自己,对自己指手画脚:你们自己会安排自己、自己会管理自己、自己才最有资格对自己指手画脚——也就是,“自我管理”。

然后,我把上面那篇《你们的班委呢》给他们看了看,让他们对“自我管理”有一个较为直观的认知。

第四句话:

我不愿意仅仅满足于教育一堆考试机器、培养一群永远需要别人管束、永远希望别人照顾、总想得到他人谅解的巨婴:啥也不做、只知道张嘴索取、求而不得就立马哭闹。

然后,我写了两个词、两个完全涉嫌拔苗助长的自治能力、公民意识。并说

我告诉他们,为了实践、实现自治,为了体会公民的具体含义,我们先从清洁卫生做起:

1、撤去全部垃圾篓、采用个人垃圾袋。自己产生的垃圾自己解决。这样的好处是:因为得自行处理,所以你们会减少垃圾的产生;同时,因为公用垃圾篓的荡然无存,就不再苦恼它应该由谁处理,“公地悲剧”也就不再发生。

2、整个教室,除了你课桌和凳子垂直的地面,其余区域都是公共区域。所有的垃圾袋、书本、书包、羽毛球拍……等个人物品都不得超出,放在你自己的课桌、凳子书袋、书、收纳箱

3、个人区域自行处理、公共区域志愿处理。个人区域由个人处理很容易懂,而公共区域是我们所有人活动的场所,所有人使用,所有人处理。我坚信一定有人闲着没事的时候,看到公共区域脏了乱了,愿意动手。

请去掉你们过去“助人为乐、热爱劳动、乐于奉献”之类的破认知。

你不是在助人,你是在“助”己;

你不是在奉献,你是在做分内之事。

——所谓“公共区域”,是我们公共使用、共同弄脏,因此保持它的整洁就成为我们自己的义务。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根本不必去追查是谁弄脏的:弄脏者自觉处理当然更好,但他不处理、或无从追查,并不改变“公共服务”这一真正本质。——这不仅是一种公共意识,而且有助于形成豁达、开阔的认知与胸怀,告别细节纠缠、告别斤斤计较。

至于你热不热爱劳动,这重要吗?凭什么你热爱才做?不热爱难道就不做吗?

做应该做的事,哪怕不喜欢做;做需要做的事,哪怕不愿意做;做公共的事,哪怕它看上去与自己无关;而不是为了“能得到表扬”才做——这就叫公共意识、公民雏形。

——三个星期以来,也许我班上的科任老师并没有注意到,班上没有卫生小组,没有纪律委员。

随笔中,一个陈姓学生很开心:来到新班,居然没有卫生安排,过去是受够了,永远按音序来,所以我总是第一个,现在终于不被姓氏所累了。

从卫生入手,以“社区”自治与公域服务为指导思想,当他们形成了基本的认知,然后就延至学习、纪律、寝室。就这样,三个星期过去了。

公域自治、志愿服务,这似乎更接近于一个现代公民的基本意识。我们学校的口号是“和整个世界站在一起”,那就应该不断靠向现代文明社会的运行模式,而摒弃“自扫门前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远古教诲。

【六】

为什么又需要科代表?——他们等于是老师的助教,而非官职。

为什么又有体育委员?——它不叫体育委员,它是体育科代表。

为什么又要值日生?——他们等于是常规事务的常规轮值,而且主要功能是执行者+招集人:当他需要离开而教室还有人,他可以任意交付他人——当他遗忘的时候,前一个值日生会提醒、其他同学已经意识到要自行补缺:我默默偷窥这么久,还从未发现教室无人时黑板未擦、电器未关闭,我甚至没能发现是值日生都负责,还是谁们在补救。

有一天,说要教室检查,我宣布后提醒说:要把上一届弄得乱七八糟的教室清洁出来啊。一群男女同学,想方设法,甚至动用了厕所里的钢丝球,让教室焕然一新。那种粘贴画撕下后的胶有多难弄,谁弄过谁知道。

【七】

学生来到学校,除了科目学习,还需要怎样的进步?

当一个官儿来锻炼管理能力?

那没当官的呢?“锻炼”被管理能力?

自治能力是不是一种管理能力?自然而然形成的领导力,是不是比老师任命或假装选举一个班委更具价值?

如果没有自治能力,习惯了当班委,今后没人拿给自己管怎么办?

没当班委,今后没人管自己了怎么办?

所以,自治即自立,一群人的和谐、妥协、互助。

自治从来不是孤家寡人,而是在任何情况下都知道如何管理自己、同时知道如何与身边人群、环境和谐相处、齐力共生,同时不被环境带偏,永远有属于自己的稳定内核。一群人时是一个团队,一个人时仍是一支军队,永远不会是散兵游卒,永远不会失去战斗力。

会有乱的时候,因为他们毕竟还是孩子,有调皮,有惰性,也必会碰上超出认知的事情——我并不能立马让他们啥都会迅速妥当处理。

但我仍然不愿意用一套细密的班规事无巨细地安排得细密完整,也不愿意用奖惩把他们迅速约束得规规矩矩。

一个人感冒了,上来就给他大剂量抗生素,当然效果好,迅速就不发烧不咳嗽了,宛如神医。但是,我还是愿意给出时间与过程,让他们增强自身的免疫力。

【八】

最后是我的独断。作为班主任,我自作主张换了黑板上方的原八字标语,换成我自己想要的:规则,自由;骄傲,幸福。

我想要表达的是:

现状之下,想要自由,必先遵守规则;规则之下,无比自由。你接受学校教育并决定参加高考,那么你就要遵守高考规则,就像你报名参加一百米那就遵守百米规则,你不能一看跑道这么窄太约束你的脚步,所以你偏要跑成越野,这是不对的。

这是方法,也是途径。

这个途径通向哪里?北大清华?复旦交大?并不,因为清北复交仍只不过是你人生路上的一段途径。

所以,我希望一步到位。

所谓骄傲,是指生命的骄傲——它不仅限于考上好大学,而是你这一生应该找到一个你能引为骄傲的东西,以让“这一生没有白白经历”;

所谓幸福,是指生活的幸福——我把它放在最后,是因为我觉得,并非每个人都能成就大事业,对大多数人而言,能拥有一份幸福的生活,就已经很幸福。

包括高中生活的幸福。

幸福不是等在远处、将去实现的目标,幸福是每一段生活的幸福。

它的公式应该是这样的:一段幸福+一段幸福+一段幸福……=幸福。

而不应该是:一段苦+一段苦+一段苦……+幸福=幸福

幸福与努力并不矛盾。

幸福的反义词不是努力,幸福的反义词是痛苦。

卡夫卡说,“人们为了获得生活,先抛弃了生活。”

他应该这样说:人们为了获得幸福,于是抛弃了幸福。

原号已逝,请加新号
说这些有用吗?没用
还是要说吗?要说的

特正经的张某某
再次被封归来,继续爱国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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