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东南亚蹓跶了几天，终于回到电脑前。洞中数日，洞外千年。奥运及开幕式没兴趣说，只是对传言“奥委会删除开幕式视频”一说嗤之以鼻，直接判断为谣言；孟加拉、委内瑞拉没胆说，做一个安静围观的怂男子即可。
就剩下软杮子牛首一中的校长可说说了。
上一次单独拎一个校长出来指责一番，还是好几年前随州二中那个新学期发言“不吃苦，你的青春拿来干什么”的女校长。我不是反对吃苦（除了出生在罗马，人类不吃苦的可能性极小），而是反对她混淆“吃苦”概念，她的逻辑是“青春应吃苦——你正青春——所以学校怎么折腾你都行”——她的全文都在往“没苦也要硬吃、吃苦就是硬道理不管这苦吃得有没有意义”上诱导。
好多年过去，我还能顺手打出“随州二中女校长发言”，说明印象有多深刻——像“土猪发誓也要啃到城里的白菜”一样深刻。
【二】
这个牛首一中校长，在学生毕业典礼上言行失措，其实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实在不影响社会民生，却引起这样大的一波讨论。我想了一下，除了是大家都可以捏一捏的软杮子之外，也可能是触及了某些“天下苦秦久矣”的地方。
我所呆过的学校，无一例外，被学生冠以“XX监狱”之名。过去在四川时的学校是二中，所以学生总是称之为“XX第二监狱”，顺理成章，四中五中就是“第四第五监狱”。现在我在浙江的这所学校，自然也被很多学生命名为“XX监狱”。
这其实也就一个吐槽、一种戏谑，真的不必当真。
我记得当年学生毕业的时候戏说“我们终于出狱了，老师你还得在这里”，我看他们兴灾乐祸的样子，很不爽，于是一大瓢冷水冷冷地泼过去：“出什么狱？不过是转狱。”他们大吃一惊之后深以为然。
生活不自由，一辈子都只不过是在服刑，而已。
学生戏称学校为监狱，我坚信不是个别现象。我相信全国绝大比例的学生都这样戏谑过自己的母校。
这也确实不能全怪学生不懂事、不感恩。在这种半真半假的戏谑背后，是又爱又恨的真情流露。
某专业招考有一道多选题是这样的：
监狱特征有（ ） A、暴力性。B、阶级性。C、惩罚性。D、封闭性。 |
答案为B、C、D
你若是一线老师，你甚至发现，我们的校园，样样具备：等级森严（见到老师不问好都可能是违纪）、明文惩罚（校规班规寝室规老师们的个人规定）、身心封闭（不得随意外出，且“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连A都是答案：暴力和冷暴力，在校园完全不是新鲜事。
而另一个知识点是这样的：
监狱通常具有以下特点： 一、严格的封闭式管理。通常设有围墙、严密的门禁系统以及严格的管理规定，限制区域不得随意进出。内部实行严格的生活制度，包括定时作息、用餐、学习等。 二、强制性的改造教育。进行思想教育和文化技术教育，通过组织学习、心理辅导、职业技能培训等方式，帮助他们认识错误，树立正确的价值观。 三、安全监管。设有严密的安全监控系统，确保囚犯不会越狱或发生其他意外。 四、人文关怀与心理矫治。注重人文关怀和心理矫治，通过设立心理咨询室、组织文化活动等方式帮助囚犯缓解心理压力，增强心理健康。 |
你换换关键词，就能发现有多吻合。
当然，我们会发现，自由度是不一样的。
但我们同时也发现，作息时间也不一样的：有多少监狱要求犯人早上六点前起床，晚上十一点后才能睡觉？
家长来看孩子，大包小包，申请入校，也和探监有神似之处。
所以学生的戏称也不是完全胡扯。
他们还有一个不同的地方：监狱里的犯人称自己在监狱不会被骂；监狱里的犯人戏称自己在学校更不会被骂。——但学校里的学生戏称自己在监狱会被骂……
【三】
牛首一中这位校长，在这件事上犯了多少错？
一、独断专横且冲动愚蠢。
“优秀学生”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吗？不是。是一系列条件的满足和评定。
所以哪怕他贵为校长，也根本没有资格一个人脑门一拍就取消或赐予某个学生的“优秀”资格。如果他有这个资格，我就怀疑他会用这个资格徇私舞弊。
他犯的这个错，是土皇帝思维模式支配下的专横，把学校当成他可随意处置的私人之物。每个人在自己的权力范围，都极易成为这样的人。
这种思维的领导恐怕非常多。想这样干的领导恐怕也非常多。但大多数人知道这样不妥，所以会很克制，俗称“憋着”。人性不善，能“憋住”就已非常好，雅称“把权力关进笼子”。
而这位校长不但这样想、这样干了，而且还干得这样彻底，在大家开开心心的当口原本可以顺手开个玩笑比如“既然你们是牛马，那我就继续做一个牧马人，鞭策你们驰骋”之类，或至少一笑了之，他却选择突然暴走，当众痛斥一个原本开开心心的孩子，而且痛斥得如此离谱，还当场收走“优秀学生”，更而且的是，还被放到聚光灯下。——非愚蠢，不会这样。
独断专横和冲动愚蠢本易配套出现。
二、目无学生，厌弃个性。
本质上，是学校为学生而存在，而不是学生为学校而存在。公立学校是受国家委托培养祖国未来建设者的场所，而不是校长或老师们作威作福的地方。哪怕是私立学校，也同样学生才是主体。没有“这所”学校，学生自有别的学校可读；没有“这些”学生，任何学校都不复存在。学校不存在，校长自然也就不存在。
更何况牛首一中是初中学校，它的毕业生还是未成年人，这位校长如此处理，足见他平时是怎样看待学生的，在他心目中，学生并非有独立尊严的个体，而是学校可随意处置的零件，稍不满意，立可弃掷。
其实李同学应该感谢这位校长对他的随意处置，因为这正好证明“牛马一中”果然名副其实：他们在这学校，生活如牛马，处置如牛马。
大多数校长，没有“校”，只有“长”。
大多数老师，只是“老”，不怎么“师”。
而个性，意味着不顺服，对“长、老”天然具有冒犯感：这就是那些只受中国文化浸润的父母、老师、领导基本上都与它不共戴天的原因。
三、无视现实，讳疾忌医。
这位校长的暴怒，其实也正是学生的发言触碰到当下教育高度敏感之处：牺牲学生的时间、健康、个性、兴趣爱好，严重压榨学生的时间精力以追求分数。这其实并非牛首一中独有的问题，在衡水中学如日中天时，我就说过一句话（那时候我还在四川，表示是至少十一年前）：“除了个别特殊如北京四中这样的学校，全国只有一所中学，名字叫衡水，其它学校都是它的分校。”
每一所学校都希望自己是这样的学校，但每一所学校都希望别人以为自己不是这样的学校。连衡水中学自己也是这样想的：有一天，我看到衡水校长的一句话，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说：“衡水中学同样非常重视素质教育。考试难道不是一种素质吗？”
四、与时代脱节。
这位校长似乎完全不知道年轻一代有他们自己的一套语言系统，这套语言系统最常用的模式正是瓦解严肃、消解沉重、对抗内卷、营造轻松、实现自在，比如伟大的清华被广大清华学子称之为五道口职业技术学校。
当零零后开始“整顿职场”，甚至有人因为年轻运动员在巴黎奥运赛场上的松弛状态而戏谑“零零后整顿奥运”的时代，这位校长竟然听不得半句差不多已经是零一后少年的吐槽？一个上世纪的教育管理者，用几个年代以前的教育观念来做教育，还号称培养的是未来的人才？
与时代脱节的另一个症状是，他竟然不知道在信息时代他的行为可能被放到网络放大器上。也算是无知者无畏。
五、僵化无趣。
万事端着，一本正经，无趣无味，开不得玩笑，经不起戏谑，是我们这个僵硬国度的老毛病。所谓天威不可测，让师生诚惶诚恐战战兢兢方显英雄本色。去其安全感，则生敬畏感。
但！！
我注意到这位校长的年龄，加上他的“公立学校校长”这一身份，所以他大概率属于油腻中年男范畴，他处理此事展现出来的教育思想、应变水平实在不过如此，而这样的人能在体制内做校长，基本没有可能是“无趣”之人，基本可以肯定是一个察言观色、谈笑风生、身段柔软的官场人士，根据“欺下者必媚上”法则（比如领导批评他时我坚信他并不会拍案而起据理力争愤而辞职——毕竟他无法像当场收回“优秀学生”一样否决对教育局长的任命。据说上级已迫令他道歉而没听说他愤而辞职），他的“无趣”多半只是在学生面前无趣，在他的领导和异性同事面前恐怕“有趣”得紧。——不知道有无认识这位校长的读者，可以在留言中透露一下我是否判断失误。
五、已不宜说。
【四】
我真想介绍我现所在教育集团副总校长、学校校长给那位牛首校长认识，让这位视学生如牛马的校长学习一下应该怎样做校长。
本学期三件事：
一、副总校长听到初中部学生说我们学校是“XX监狱”，完全没有责怪学生，而是在教师大会上开玩笑“学生这样说，既说明我们的学生敢说，也说明我们做得不够好”。
二、高中部学生实名写信扔校长信箱，反对减少放假时间。副总校长从善如流，放弃减少放假时间的原计划，并公开表扬这位同学。
这件事的真正意义在我看来根本不是“多放了一天半天假”，而是让全校学生认识到一个未来社会、正常社会需要的甚至是紧缺的品质：主动、勇于维护和争取自己的权益，并相信自己的努力可能被看见、有作用。——这，才是真正长远的教育。
三、他还在教师大会上说过另一句话：“感觉我们的学生笑容比过去少了。虽然这可能和越来越卷的大环境有关，但我们还是应该思考我们可以做点什么。”
哪怕是这样的学校，学生也毫不客气名之“监狱”，一句“牛马”有啥了不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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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些有用吗？没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