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Eileen Agar
Head of Dylan Thomas (1960)
林燿德诗选
听妳说红楼
听妳说红楼
我卸下防风的墨镜
让古典在脸上冻结小雪
在两鬓凝霜
走入失落的年代
妳借语言的砖瓦重建陆沉的苑囿
的确是刻在米粒的背面”
我轻声地回应
悲怆说
一 白垩时代
战争之前,我流浪于轻轻打盹的群山之际
亚热带太多的绿使我严重地过敏
久已放弃猎人的身份了
我想象着下一次的败退
翻过雪岭
在岩洞中静静望着自己沿途滴下的血斑
纯白的视野里
殷红的虚线幻化成紫色晃动的鱼群
泅泳 向我发热的视网膜不断逼近
(潜隐的敌人正将他们的阴影缓缓笼罩
我舔舐伤口的灵魂)
悲怆
在白垩时代进行一场最孤独的战争
这是一个连预言都要败落的未知纪元
不耻告白的我
终究为了身为先知的宿命而遭到围剿
战败 并非仅仅是一则神话
而是一套治疗自渎的镣铐
即使自己的血将整颗星球的白垩都染成赤土
我依旧是一枚撞针
隐伏在未来的炮身里
是的 下一个断代
必然属于黑色的昙花
二 白银纪元
当妳以左手挽紧我的右臂
我残存的左翼与妳新生的右翼
便可架构起一组微妙的平衡系统
一齐拍击大风
飞越那广邈的盆地
让我们进入超级部落的领空
看那些戴着银色面具的族人
在银色的街衢默默穿梭徘徊
进入一道门 又自另一道门踏出
一道又一道的门
开启着各式各样环环相套的牢狱
悲怆 沉淀在银色都市的表层
银色的建筑银色的塔银色的悲怆
我们看到的白银纪元
是一朵不断绽放不断
张开的
黑色的昙花
三 紫玉王朝
有别于黄金王朝
(那曾是我们永恒的童年与不朽的游戏)
紫玉出土
我们建立起最小也是最大
最贫寒也是最尊贵的王朝
踩着全宇宙的悲怆
即使相隔十个星系
那宫殿依旧落基于我们冷静的睡眠
不要惊动不要唤醒我所亲爱
在寂静的阳台上我辨识天上的事物
想象如何创造不曾存在的星座
看不见的星球在另一个世界的白昼默默焚毁
它们最后的转动散发排笛的沙哑忧伤
亿万光年之外 最后的转动
所有的钟表和砂漏扩张着崩溃的鸣响
但是 不要惊动、不要唤醒我所亲爱
在寂静的客厅中我用塔罗牌占卜
颤抖地掀起覆盖的命运:
编号17的“行星”哦是一张“行星”
牌面上裸裎的少女提着壶朝水湄倾注
在她身后一只火鸟站立树梢
灿烂的星群抚摩她洁白的乳房
洁白的潜意识……
六百年的巫术传统
如何占上六百个六百年的情欲传统?
我的耳际荡漾水壶倾注的波波音籁
但是 不要惊动、不要唤醒我所亲爱
在寂静的厨房中我将指纹按上开关
瞬间光明 黑暗如蟑螂遁缩厨具的夹缝
彩色的亮釉餐盘安谧沉睡
它们空腹臆想 丰饶的食物
甜美的裸身撞击着细致的磁面
溢出蔬菜纤维的液态玉石
在锅中换起红色亵衣的明虾
苹果块在肉桂汁和糖浆中翻滚
蕃茄的血液飞腾蒸散
烤箱里不断抽搐的鱼身
黄金急遽地镀上干贝
芦苇和银芽 洋菇和豆荚
翻滚在炙热的床板上……
轻轻拨开炉火
凝视轻吼的焰光 这我心所属的璀璨
但是 不要惊动、不要唤醒我所亲爱
在寂静的浴室中我望着镜中的自己
想象着我是妳眼中的我
拥有魔术般力量的手掌
那拨弄着塔罗牌的手掌
十指点燃无形的烈火
燃烧妳的颈项和肩膀……
当妳清醒的时刻
伫立在灰茫茫的坡道
思念我的 烫辣的指纹
就不得不掩住自己的双唇
抑制那灼伤的痛楚
啊我所亲爱的 当妳
思念我的 烫辣的指纹的时刻
会不会失声尖叫
。望着镜中的自己
想象着我是我眼中的妳
会不会在梦中的坡道上失声尖叫
悄悄推开门扉
在寂静的卧房中目睹妳沉睡的韵律
E短调长笛协奏 这梦境
妳正张开翅膀
俯冲 激溅水花 滑落紫色海洋
在浮升的气泡间与金色的海豚嬉戏
我凝视妳的梦
看妳再从深海拔升而起……
我躲藏在自己心中那座丛林
拨开充满棘刺的枝条
鲜血一道道划过脸庞
我不觉得痛 我凝视着妳
等待妳的飞翔以及降落
在这栋公寓的卧房里
公寓站在荒芜的城市边缘
城市横躺在崩裂的岛屿上
岛屿在海洋表面飘流
负载岛屿的地球悬垂星际
宇宙旷远而庞硕的黑暗
正随着黎明而逐渐沉落
沉落的声音是如此动人心魄如此勾引伤哀
但是
不要惊动、不要唤醒我所亲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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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排版:文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