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倒台,朝廷查抄年羹尧在杭州的宅邸时,一本叫作《读书堂西征随笔》的书被侍郎福敏发现。福敏读罢,觉得此书很有问题,将其呈送给雍正。雍正读后,龙颜大怒,朱笔御批:“悖谬狂乱,至于此极!惜见此之晚,留以待他日,弗使此种得漏网也。”
盛怒之下的雍正帝下旨捉拿该书作者汪景祺,将他斩首示众,全家抄没,家属充军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
严惩汪景祺之后,雍正帝仍不解气,命人将汪景祺的首级悬挂在菜市口,并下旨:“敢摘下首级者,严惩不怠。”
汪景祺的人头于是被挂在菜市口,直到雍正帝驾崩都没有人敢取下来。人头挂了整整十年,已经皮肉腐烂殆尽,化为骷髅。乾隆继位后,在左都御史孙国玺的请求下,汪景祺的头颅才被取下掩埋。
那么,汪景祺在书里写了什么,让雍正如此暴怒呢?
首先,汪景祺书里调侃了康熙帝,对先帝爷不敬。当初,康熙南巡经过无锡时,无锡士人杜诏道左献诗。康熙对诗很满意,于是赐御制诗以赠。御制诗中有“云淡风轻近午天”之句,该句出自北宋理学家程颢的名诗《春日偶成》。汪景祺认为“皇帝赐诗给别人,诗句却不是原创,竟然是剽窃别人的”,岂不是证明皇帝“没文化”?于是汪景祺作诗一首讥讽康熙:皇帝挥毫不值钱,献诗杜诏赐绫笺;千家诗句从头写,云淡风轻近午天。
其次,汪景祺非议“雍正”之年号。他说“正”字拆开来看有“一止之象”,故而古往今来的君王,凡年号里含有“正”字的基本没有好下场,比如金哀宗年号“正大”、元顺帝年号“至正”,这两位都是亡国之君;明英宗年号“正统”,被瓦剌俘虏;明武宗年号“正德”,年轻横死,身后绝嗣,都是不祥之兆。
再往前,年羹尧在大将军任上借着雍正帝“有求于己”的机会向雍正帝索要钱粮和人事安排权时,汪景祺给年羹尧上了一书叫《功臣不可为》,其中说:功臣之所以难做,问题出在主子身上。那些主子既害怕别人作乱,又要依靠功臣去戡乱;但平乱后,往往又猜疑功臣,认为功臣既能定乱,必也能作乱,因此对功臣起疑惧之心;功臣得到主子的封赏后,往往被小人嫉恨并在主子面前大肆中伤,要是功臣壮着自己的功绩,在主子面前直言相谏的话,往往被主子认为骄横,进而怒之、厌之;如此一来,“进不得尽其忠节,退不得保其身家”,功臣无论如何都要获罪,难逃一死。
汪景祺给年羹尧上书,是劝年羹尧“不要在皇上有求于年羹尧的时候向皇上提条件”,这样会给皇上造成“要挟皇上”的感觉。如果想从皇上那儿要什么,要等叛乱平定以后,皇上用不着年羹尧的时候。届时,皇上不再“有求于年羹尧”,年羹尧向皇上要东西,皇上给是恩典,不给也是本分,皇上绝不会产生“年羹尧借机要挟皇上”的想法。可惜年羹尧没听汪景祺的建议。
虽然汪景祺的这篇《功臣不可为》说的是君臣之间的“真实规律”,但雍正显然认为这篇文章是在攻击雍正帝是“阴险叵测之主”,甚至有煽动年羹尧造反的嫌疑。
汪景祺其人,浙江钱塘人,生于官宦之家,其父汪霖曾任户部侍郎,其兄汪见祺曾任礼部主事,在朝中都是颇有地位的人物。汪景祺为人,少年时期即颇有名气,却恃才傲物,又不喜欢阿谀奉承,因此人生屡屡碰壁。所以他虽然才华横溢,但科场困顿,一直熬到42岁时才考中举人。
在大清朝,直脾气的人吃亏。中举以后的汪景祺,人生仍然不顺,在中举之后的十年里,功不成名不就,一事无成。
52岁那年,汪景祺想通了:“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不通人情世故,不懂溜须拍马,不知阿谀逢迎,人生肯定是不顺的,以后不能这样了。他不甘心窝窝囊囊地过完一生,决定做个“社会人”,在名利场中捞一把名利。
汪景祺本身就有才,给自己做通了思想工作之后,前途很快如鱼得水。
大清朝是个“人治”的社会,拉关系非常重要,出身官宦家庭的汪景祺很明白这点。雍正二年,汪景祺从京城前往西安投奔时为西安布政使的胡期恒。他去投奔胡期恒,是因为胡期恒曾经是他父亲汪霖的老部下,一定会接纳他。而胡期恒正是大将军年羹尧的心腹。攀上了胡期恒,就相当于攀上了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的年羹尧。
汪景祺看人还是很准的,胡期恒愿意帮他。由胡期恒的推荐,汪景祺得以拜见时任川陕总督、抚远大将军的年羹尧。此时的汪景祺,一改年轻时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的习性,对年羹尧极尽吹捧之能事。由于马屁拍得很到位,年羹尧非常喜欢他,他因此被年羹尧聘为幕僚,跟随年羹尧在青海从事平定蒙古和硕特部右翼首领罗卜藏丹津的战事。
汪景祺拍马屁很专业,很用心。他在《上抚远大将军太保一等公陕甘总督年公书》中称颂年羹尧是“宇宙第一伟人”,就连对唐朝有再造之恩的郭子仪、裴度跟他比,也“不啻萤光之于日月,勺水之于沧溟”。他把年羹尧的青海平叛跟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和裴度帮助唐宪宗平定吴元济相比,认为功绩还超过郭、裴,自然让年羹尧心花怒放。
上书还不够,汪景祺又写了六首专门吹捧年羹尧的七言律诗,其中有这么几句:“词臣帝简抚巴川,开府岩疆十二年;克敌星奔千里寇,宁人月静百城烟”;“叠鼓鸣笳听凯奏,前歌后舞望车尘;芜词敬赋从军乐,欲谒千秋第一人。”可谓马屁拍得山响。
据说年羹尧对汪景祺的“马屁”相当受用,常常品味,且每次品味都感觉回味无穷,因此,别人拍年羹尧马屁的诗词文章都被年羹尧看完之后随手扔了,但汪景祺作品却被他刻意保存起来,时不时拿出来欣赏,读两句。
所以,年羹尧被抄家的时候就连带汪景祺的作品也被抄出,最终让汪景祺遭受杀身之祸。
如果汪景祺“拍马屁”的水平不那么高,他的作品就不会被年羹尧收藏,就不会被抄家的时候抄到,不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了。因为“拍马屁水平太高”而丢了性命,不说汪景祺是绝无仅有,也属凤毛麟角了。
年羹尧身后清算“年党”,算是雍正朝文字狱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