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的竹笔
文摘
文化
2024-11-15 14:46
新疆
![]()
凭借藏文得以问世的美好缘起，蓄力已久的高原文明终于在这片土地上迎来了属于它的“书写史”。自此松赞干布的威名才得以贯通古今，悉达多的慈悲之道也有了新的方向。在这些浩如烟海的典籍里，我们看见了格萨尔王疾驰而过的天空中留下的绚烂彩虹，看见了一众王侯站在布宫城墙之上面对一场大雪时的踌躇无措，也看见了逻些城接纳各方使团时的花团锦簇和“雄踞大地三分有二”（根敦群培语）时的威风凛凛，更看见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和一个牧民阿妈啦繁忙的日常。然而，当我们闭上双眼收回思绪时，又看见了一些未曾看见的事情。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一支笔，它犹如一根擎天巨柱不朽地支撑起这片天地，在它背后一双目睹了这个民族一切过往的眼睛挥动着它。千百年来，这支戳破时空限制的笔身上，涓涓不息地流淌着亘古的智慧与灵气，因而它是一座桥梁；无数困境中，它洞穿真实的笔尖凌厉地划开所有的虚妄，因而它更是一道无形的律例，严苛地镇守着这个文明的底线。上世纪70年代，甘肃武威张义堡西夏遗址中发掘出土了两支竹笔，“一支长13.6厘米，直径0.7厘米，以细竹竿制成，一头侧削成笔尖形，笔尖中部划开一道凹槽，没有使用痕迹；另一只长9.5厘米，直径0.8厘米，它的尺寸较短，应该是多次削制使用的结果”，与这两支笔一同出土的还有一些藏文和西夏文写本，以及其他部分文物。从吐蕃到西藏，从藏文到西夏文，以及那些多次削制的痕迹，这两支从历史的幕后走向台前的竹笔提醒我们需要除了关注它们所书写的历史之余，还应关注历史中的它们。“笔”在藏语中念作“纽枯”（སྨྱུ་གུ），这一名词本身表明了它最初的材质——竹子。竹子在藏语中称作“纽玛”（སྨྱུག་མ），而“纽枯”的中心词“纽”正是取词“纽玛”，“枯”则表明“小”或者“部分”，因而可以将藏语“纽枯”直译作“短竹”。关于竹笔的制作，极具藏地特色：削制竹笔时，需在削制时须在竹子上抹一层酥油或牛骨髓，浸润时日，然后挂在太阳下烘晒，直到竹面黄中透红，方可削制。另外在《知识总汇》中还写到，将竹子悬挂于烟囱口以烟浸入后，将其削制成笔，再在抹上酥油置入炒熟的麦子中，最后擦拭制成的竹笔似骨头般坚硬。藏地有谚语：“精于削，则精于写”，说的是削制竹笔的门道之重要性。上述武威掘出两支笔，笔尖中部均划开有一道凹槽，按照传统藏文竹笔的制作与使用方式，那倒凹槽是为了蓄墨，在笔尖正中开一道缝，再在着纸处削一切口，中缝的粗细和切口大小，亦可以按所写字的大小而定。笔尖凹槽从根部到尖部削得越薄，笔锋越锐。尖端切口越窄，出墨越慢，若是需要急写，则切口宜宽，出墨更快。此外，根据书写媒介的区分，划缝的方式亦可以有不同变化，比如藏地传统练习书法习惯用墙星，即木质写字板，为了在其上画线，也可在笔杆下端靠近笔尖处刻一齿状凸痕。既为了时刻保持竹笔的笔锋，亦为了经常需要用同一支笔书书写不同字号或字体的内容，因而以前文人们也总是随身带一把锋利小刀，以便随时修整笔尖。仅是这把小刀，便有十分讲究，公珠·云登加措大师在其《知识总汇》中写道：“工巧要义在于刀，铁质精良刀锋足，尖柔锋利皆具者......刀背直挺更需薄......所磨之刃能断发”。全然不同于汉文书法手势，执竹笔写藏文时主要依靠食指与拇指的配合。以拇指与食指捏住竹笔后，通过拇指的转动从而分出书写的粗细。另外三根手指中，中指置于笔下，其余二指弯曲，传统书法理论认为，一个成人的三指所成掌心空间内置下一颗乌鸦蛋最为标准。再根据身体坐姿的矫正，通过手部乃至全身各处关节的互动，能达到久坐不累，笔迹清晰的效果。一般而言，藏地竹笔的长度应以一个成年人的一拃之长为准，最短不能短于手指，人们忌讳过短的笔，认为其会另书写者短命。与此类似的，人们同样忌讳将竹子的两端都削成笔尖，认为如此“节约”的做法反而会给书写者招致贫困。这样的忌讳也许有其一定的道理，因为不论是笔身过短还是笔端过轻都会严重影响书写效果。除此之外，通过人们将笔与书写者的命运相联系的做法，我们能从中窥探到笔在这个过程里超越自身做为工具的意义，而被赋予了一种与书写者紧密相关的人格，从而其所承担的精神价值得到了质的升华。许多年前，有学者还认为：“不像汉文毛笔书法，在历经数千年的笔墨生涯后，至本世纪初叶以来，毛笔已由唯一必备的重要角色中退出......转而成为纯粹艺术创作的特有工具。藏文特有的书写工具——竹笔，从来没有失去它在书写中的重要地位，一直被操持不已，时至今日，它以便利和易于表现藏文字母的书写特性易于制作的工具特点而被珍视并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然而如同钢笔、铅笔等硬笔系列书写工具对毛笔造成的冲击一样，如今藏文书写者们也实实在在地承受着新文具的压力，即使现代藏文笔的发明也愈发丰富，但鉴于使用者的习惯，竹笔也有渐趋艺术创作之特有工具的危险。དཔའ་རིས་སངས་རྒྱས། 《སྨྱུ་གུ་བཟོ་ཐབས་དང་འཛིན་སྟངས་མ་ཕྱི་དཔེར་ལེན་ཚུལ་བཅས་ཀྱི་སྐོར་བཤད་པ།》拉萨人，浙江大学文学学士，中央民族大学藏学硕士。现为迦入撰稿人，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