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大家有没有听过“天下罗汉两堂半”这句话，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去了苏州东山紫金庵之后。这句出自文物界的评价，指的是全国现存最好的三处宋代及之前的寺院罗汉塑像。其中济南长清县灵岩寺、苏州东山紫金庵各占一堂，另外那半堂是苏州甪直保圣寺。恰好我近期去了济南，打卡了灵岩寺，就把这天下的两堂半罗汉全部造访了，那么正好来写写这“两堂半”的罗汉。![]()
▲济南灵岩寺的罗汉
先来聊聊“罗汉”这个概念，罗汉是断绝烦恼，脱离轮回，应受供奉的修行者，在大乘佛教中的地位，列于佛、菩萨之后的第三等，在小乘佛教中更是个人修行的最高成就。在中原佛教中，绝大部分的罗汉代表着一群护持正法的修行者。罗汉是佛祖释迦牟尼的弟子，佛祖曾经嘱咐他们，不入涅槃，常住人世，以济度众生。![]()
▲苏州东山紫金庵骄傲罗汉
接着来说说罗汉的数量，如今比较多看到的是十八罗汉和五百罗汉这两种制式，但根据玄奘法师翻译，狮子国（现斯里兰卡）的尊者庆友所著的《法住记》，有名有姓的罗汉有十六人。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的佛教典籍，也说了罗汉是十六人。根据故宫博物院的研究，唐末张玄和贯休两位和尚在画罗汉图的时候，故意将《法住记》的作者和翻译者庆友和玄奘两人，也画在了图中，所以罗汉就从十六变成了十八。![]()
▲济南灵岩寺的罗汉
十六位有名有姓的罗汉之外的这两人，就成了各位艺术家们自由发挥的领地。除了最初的庆友和玄奘，这新增的两位罗汉，在不同的地方和作品中，可能是迦叶和徒钵叹，也有的是达摩和布袋和尚，还有降龙、伏虎二位罗汉，可以说是五花八门。从十六到十八有了这样的解释，那么“五百”这个数字又是怎么来的？![]()
▲苏州东山紫金庵的罗汉
“五百”最初应该是个虚数，就像佛经中老喜欢用的“恒河沙数”这个词一样，五百罗汉在五代十国时期，开始出现在绘画和雕塑之中。这五百人，一般是指释迦牟尼涅槃之后，为了防止教义失传，佛陀的大弟子之一摩诃迦叶，在王舍城举行的五百名阿罗汉的第一次结集。这五百人中，除了佛陀的十大弟子，其他人都没有具体的姓名，但在中原的一些寺庙的五百罗汉堂中，每尊罗汉像都有姓名，这就是宋朝之后的附会了。![]()
▲苏州东山紫金庵的罗汉
虽然苏州甪直保圣寺的罗汉只有“半堂”，但从年代上来说，这里是三处罗汉中，年代最早的一处。保圣寺始建于公元6世纪前期的梁武帝的时代，是“南朝四百八十寺”之一。虽然寺庙历经1500年的岁月，屡遭损毁，但仍然是1961年公布的国家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苏州甪直保圣寺
根据记载，保圣寺里的罗汉像可能是公元8世纪，唐朝开元年间吴县的雕塑圣手杨惠之塑造的，虽然杨惠之这个名字可能并不著名，但他当时是吴道子的同学，和吴道子一起学习张僧繇的笔法，只是后来吴道子专攻绘画，形成了自己“吴带当风”的风格，杨惠之专攻泥塑，但留存于世的作品就比较少了。![]()
▲苏州甪直保圣寺罗汉
如今保圣寺里的罗汉看上去十分“抽象”，保存罗汉的殿也许是因为文物保护原因，光线昏暗，细节什么的都看不太清楚。保圣寺的罗汉也是命运多舛，1928年寺庙大殿的大梁断裂，崩塌了半边的屋顶，半数的泥塑罗汉被损，抢救出来的九尊罗汉，在1929年被整合在了如今的这个背屏之上。但栏杆距离塑像有一定的距离，且背屏和罗汉的颜色近似，除非带望远镜，否则看不清细节，只能想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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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甪直保圣寺罗汉
保圣寺如今的建筑大都是明清之际重建的，但除了唐代的罗汉之外，这里还保存着唐代的经幢、北宋的柱础这些文物。虽然如今寺庙在甪直古镇内，只占据了小小的一方地域，但寺庙最兴盛时，是一间有数千间殿宇，千名僧众，几乎占据了半个甪直镇的巨型寺庙，这可能也是它能请到塑圣杨惠之前来造像的原因。![]()
▲苏州甪直保圣寺的柱础
—济南长清灵岩寺—
和江南比较袖珍的保圣寺、紫金庵相比，济南长清的灵岩寺绝对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寺庙，自唐代起，它就和南京栖霞寺、天台国清寺、当阳玉泉寺并称“四大名刹”，历代皇帝去泰山封禅时，也多到灵岩寺参拜。灵岩寺和泰山一起，是UNESCO世界文化遗产的一部分，也是1982年公布的国家第二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济南长清灵岩寺
灵岩寺的始创也可以追溯到公元4世纪中期的前秦时代，现存的寺院建于公元7世纪的唐贞观年间，后代屡次修葺，一直规模可观。灵岩寺的一堂罗汉，位于千佛殿内，这座建筑物始建于唐代，宋代重修，现存的建筑物是明朝万历年间重建，但仍然保持着唐宋年间的风格。![]()
▲济南长清灵岩寺千佛殿
灵岩寺有40尊罗汉塑像，前面说了16、18、500罗汉的制式，至于40这数字是怎么来的，我也无能为力，只能说随缘了。《山东通志》上有“宣和六年（1124年），宋灵岩寺施工五百罗汉记”这样的文字，所以可能原本的计划是500罗汉，但最终只造了40尊吧。在对罗汉塑像进行维护时，在塑像里发现过北宋前三朝的货币，所以有充分理由认为这40尊罗汉像的塑造年代，的确是在12世纪前期的北宋年间。![]()
▲济南灵岩寺的罗汉
和必须遵循佛教仪轨的佛像、菩萨像相比，罗汉像的塑造就有了一定的自由度，所以灵岩寺和紫金庵的罗汉造像，走的都是写实的路线，罗汉的面部表情都栩栩如生，嬉笑怒骂，举手投足，都十分接近现实生活。灵岩寺罗汉像的作者可能是北宋的雕塑家盖忠，寺庙内有一尊罗汉像上，有治平三年（1066年）留有他名字的墨书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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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灵岩寺的罗汉
灵岩寺罗汉造像给我最直接的感受是色彩鲜艳，这些罗汉身上的色彩应当都是来自于朱砂、黄丹、青金、雄黄等等天然矿物颜料，加上山东的气候远没有江南如此潮湿，所以颜色细节保存的十分完好。其实从这些栩栩如生的罗汉造像来看，我们的老祖宗在11世纪已经对人体解剖学有了准确的把握，虽然和古希腊比晚了些，但比文艺复兴时期的米开朗基罗、达芬奇们还是要早了400年。![]()
▲济南灵岩寺罗汉的细节
灵岩寺的看点很多，罗汉造像之外，还有唐代高僧墓塔、北宋的辟支塔、北宋大殿遗迹、唐宋明清历代高僧塔林等等，是个游客不那么多的宝藏目的地。时间和体力允许的话，还可以爬一爬灵岩寺的后山，后山山腰上还有座积翠证盟殿，也是唐代的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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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灵岩寺辟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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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灵岩寺塔林
苏州东山紫金庵，是这两堂半罗汉中，我去过次数最多的一间，只是经过了2019年8个月的大修之后，紫金庵从2024年4月开始又进入了另一轮大修，如今暂时不开放，这座2006年成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寺庙具体什么时候再开，要等寺庙的公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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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东山紫金庵雪景
紫金庵的罗汉造像共有16尊，相传出自12世纪南宋民间雕塑家雷潮夫妇之手，但也有观点认为是明代作品。但紫金庵里，有几尊造像是很明显的明代作品，和传说中雷潮夫妇的作品相比，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紫金庵的造像和济南灵岩寺的风格相似，我比较倾向于相信，紫金庵的罗汉是南宋时期的作品。![]()
▲苏州东山紫金庵打坐罗汉
相传雷潮夫妇在南宋时，在东山避祸的时候塑造了这些罗汉像，清朝的《苏州府志》记载，雷潮夫妇一生只为三处地方塑像，紫金庵是最为精妙的一处。这些造像表情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和前面灵岩寺的相比，似乎更接近真人的表情。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罗汉的服装和手里的道具，欧洲人可以在大理石上雕刻出织物的细腻感，我们也可以用泥塑来表现织物的飘逸感。![]()
▲苏州东山紫金庵泥塑华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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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东山紫金庵泥塑绢帕
紫金庵罗汉的颜色可能和并不如济南灵岩寺的那么鲜艳，但从造像的表情和体态来说，我觉得南宋的作品和北宋的相比还是有一定程度进步与提升的。紫金庵的罗汉不仅单尊有超然的精神状态，而且16尊罗汉像的排列组合也有一定的情境故事。比如把降龙罗汉的龙安排在他视线所向的大殿梁柱上，就是一种别出心裁的情节巧思。![]()
▲苏州东山紫金庵降龙罗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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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东山紫金庵梁柱上的龙
紫金庵是个四季皆宜的地方，春天有烂漫的花海，夏天满眼青绿，秋天有金桂飘香和枫红杏黄，冬天遇上雪景更是宛如仙境。紫金庵虽小，只有一殿一堂，但除了罗汉之外，还有楠木建成的净因堂，平时可以喝个碧螺春，双休日还可以在这里吃碗素面，是东山半岛里，我十分推荐的目的地，就等这次罗汉造像修复之后的再次开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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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东山紫金庵的秋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