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漕河邻居:藏在时光里的悲喜故事

文摘   2024-12-06 14:18   湖北  

前言:本文作者,熊成伦,1953年生于蕲春县漕河镇,1970年参军,1975年复员,后就职于大冶钢厂,现居黄石。退休后,怀着对故乡蕲春深深的眷恋与牵挂,熊成伦老人提起笔杆,记录了他在蕲春生活的点点滴滴,那些尘封已久的人和事,就此重见天日。往期,我们以为读者呈上《我在张塝生活的那些年》《漕河,我的童年,我的旧时光》(1、2)(文末附有链接)。他的记述方式别具一格,没有刻意的雕琢与渲染,只是平铺直叙,却在平淡之中暗藏着化不开的深情,悄无声息地淌进读者的心间;行文语言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读来一气呵成。

大约在1964年,我家从张榜镇搬下来以后,就一直住在漕河镇。漕河镇有一条河,叫雷溪河。从30里外的跃进村高新塆流来,穿镇而过。从镇里向“付畈”方向走过红旗桥,一过桥右手向雷溪河下游河堤走约二百多米就到了当年我的家。我家当时的地址是叫“新堤”。就是雷溪河朝“付畈”这一边的河堤。雷溪河另一边河堤是漕河镇街道那一边。

我家是父母亲花300块钱买的一个二间半土砖小瓦房。一进门是堂屋,左边是卧室,穿堂屋而过,后半间是厨房。打开后门就是雷溪河。前门是朝着“付畈”方向。当时我家左右邻居住的房子大部分是土砖茅草屋,低矮,阴暗,潮湿。我有很多有趣儿的邻居,现在捡几个重要的说给大家听。
李个娘

李个娘,前面是姓,中间加“个”字,后面加娘或者是爷,是蕲春人对长辈的尊称

李个娘一家非常悲惨,只有老两口儿,没有子女。而且两人的年事已高,住在一个破茅草房里,雨天经常漏水。

李个娘高个儿,非常瘦(看得出来她年轻时应该很漂亮),老头子个子中等,但是虚胖。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好像他们俩都穿着很旧的大棉袍。李个娘,没有工作。老头子好像在漕河镇一个民间做蚊香的作坊里面工作。那个时候的蚊香就是用锯末粉加一点儿其他的驱蚊药。灌进薄薄的牛皮纸长筒里,然后用滚筒压扁。盘起来,用绳子扎好,就是成品蚊香了。

这样的工作并不是天天都有的。所以李个娘老两口一家生活十分困难,粮食定量本身就不够,而且有时还没有钱去买米。我常常听见李个娘在屋里大声嚎叫和痛哭。尤其是下雨天,房子漏水的时候。老头子有时饿的全身浮肿,两眼昏花,几次从镇里回家,人糊涂了,不知道方向,也走不动路,都是我去搀扶他,把他送回家。现在回想起来他们无依无靠,十分可怜。

我母亲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人很善良。每当李个娘家遇到困难,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我家都给他们俩送饭送菜。记得有一年大年三十,母亲让我送一碗菜到李个娘家里去。他们家没有灯,黑灯瞎火,我摸在床边,老两口儿都在床上躺着。我将菜递过去,他们感谢不尽。李个娘摸摸索索的,不知从哪里掏出几颗水果糖来,一定要给我。我心里嫌弃,认为很脏,不想要。没想到李个娘竟哭起来了。抓住我的双手,硬塞给我……
不久她老头子死了。镇里的人拿门板把他抬出门时,我看见李个娘杵着拐杖站在门口,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荡,无声的默送她老伴儿离去。李个娘不久也死了,但是我不在家,具体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反正这个房子就空了,我们很害怕,每一次路过他家门口的时候都要跑。
吕个爷

吕个爷是个裁缝。是个不简单、有故事的人。虽然腿有些跛,但他总梳着分头,穿戴整齐。据他自己私下讲,他曾是国民党后勤部南京军服厂的。他手艺高超,专门制作校级军官以上的服装。因为有一年晚上发工资,众多的人挤在一座木制楼房的4楼,结果不幸四楼塌了。把他的腿给摔折了,从此残废了,被厂方遣散了。

吕个爷是漕河镇裁缝店的高手,也是我母亲的师傅。虽然人是残疾,但是他手段高明,找了一个相差28岁,非常非常漂亮的老婆,叫何水姑。何水姑是乡下人,本来说好的是来做学徒学手艺的,结果时间不久就被吕个爷给那个了。并且还怀孕生了一个孩子。从此不管何水姑多次要求离婚,吕个爷就是不同意。并且使用各种各样的手段使何水姑接连怀孕,一共生了三个小孩(二女一男)。

尽管如此,何水姑仍然是坚持要离婚,后来吕个爷就采取躲的办法,不见面儿。有一段时间何水姑就像疯了一样,到处找,甚至冲进男厕所,把其他男人吓得提着裤子就跑。

后来文化大革命来了,我也下乡了。听说何水姑与吕个爷终于离婚了。何水姑嫁给大冶铁矿的一个工人,远走高飞了,三个孩子也不要了。

王个爷

说到王个爷,实际上还牵扯到一个叫冯子玉的老人,我们也叫他冯个爷,先说王个爷吧。

王个爷身材高大魁梧,光头。秋冬天穿一身长长的带暗条子的棉袍。春夏天像小伙子一样,穿着白色的对襟无袖短褂,远远望去一表人才。但是可惜的很,老天不公,他是一个先天失明的瞎子。但,别看王个爷是个瞎子,他的本事一点儿不亚于有眼睛的正常人。王个爷终身未婚,没有子女,没有老伴儿。但他日常做饭洗涮,生活打理,出门办事全都靠自己。

他不会拉胡琴,也不会算命,他认为那是骗人的。他的生活一是靠政府救济,大部分是靠他自己做生意所得。

王个爷做生意主要是炒花生、瓜子、豌豆来售卖。尽管这些食品在今天看来十分的平常,但是在60年代国家物资极度匮乏的情况下,它仍然是一种奢侈品,王个爷无论是炒花生瓜子还是豌豆,火候和放食盐都恰到好处,味道非常好。

炒花生,一毛钱一“升(农村拔火罐用的那个小竹筒子为一升)。炒豌豆和瓜子,二分钱一(小酒杯一杯)。我们这一帮调皮捣蛋的小孩儿,经常设法去欺骗他,拿一些裁剪好的纸条去买花生和瓜子,但无一例外都被他分辨出来,甚至拿棍子要打我们。在收购农村送来的瓜子花生时,都是他自己亲自称,从来不会出错。

由于王个爷有魁梧的身材和众多的本领,尽管他是个瞎子,仍然能吸引一些女性的爱慕。付畈农村就有一个经常上街捡粪的中年女人。隔三差五来帮他洗衣服,做饭。实际上这些都不需要她做,王个爷自己都会做。她只不过找个借口接近王个爷而已。有时太晚了,还明目张胆的在王个爷家里过夜。

冯个爷

冯个爷也是一个孤老,年龄比王个爷稍大,个子瘦弱,行动迟缓,视力也不好,农村叫麻花眼睛。但他毕竟模模糊糊能看见东西。

因为冯个爷和王个爷都是孤老,所以镇政府把他们安排在一间独立屋子里生活。谁知这两个老人互相之间并不买账,经常吵架,甚至把对方的东西扔到门外去。

有一次瞎子王个爷说冯个爷偷了他的钱,冯个爷不承认,结果两个人打了起来。牛高马大的王个爷,虽然是瞎子,但是力气大,行动敏捷,抓住冯个爷就不放,真是瞎子打人不放手,把瘦弱的冯个爷打个半死。

众人见状,急忙把他们拉开,以免出人命。因为有老话说,瞎子打死人不犯法的,可不能开玩笑。有人告诉了镇政府。镇领导无奈。决定从中间做一隔墙把他们分开。
王个爷是瞎子,出门不方便就住前面半间房子,冯个爷眼睛能看见,就住后面半间房子,尽管后半间房子出门很不方便。但冯个爷打不赢瞎子王个爷,所以也只能认了。

再说冯个爷。听说冯个爷也是个不简单的人,他祖上虽没有良田千倾,家财万贯,但也是漕河镇附近方园几十里的殷实人家。而且他从小就跟着戏班子混。虽然也能唱戏,也能敲锣打鼓,但都不能上得台面正式演出。而且好吃懒做,别无他长,并身无搏鸡之力。是一个典型的富家子弟公子哥儿。

解放后,他的家族败落了,四处流浪,上无爹娘,下无子嗣,亦无财产,成了一个孤老。虽有政府一些救济,但也是吃穿困难。

人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站在屋檐下就得低头。所以冯个爷再没有旧时光的架子可端了。也变得很聪明。一旦吃饭有问题了。就立马借一副水桶,给我家挑水干活儿。因为我母亲心软。每次都送米送菜还把一些旧衣服送给他。我最后一次看见他,是镇里有人去世,请锣鼓班子演奏。远远望见他瘦骨嶙峋。穿的破衣烂衫,但摇头晃脑十分投入的样子,挤在其中敲锣打鼓。

田个娘

田个娘的家离我家较远,顺新堤而下,直线距离肯定有七八百米。她与我们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她与我母亲纯粹是两个长得比较漂亮的女人,惺惺相惜而已。田个娘中等个子,大脸盘,人长得漂亮,也喜欢打扮,每天都把自己的头发梳的油光锃亮,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菜油味儿。老派的女人梳头发做发髻,用一根绳子,捆住头发,然后咬在嘴里进行操作,久而久之,两边脸上都会留一条明显绳子勒过的痕迹。

她育有三个姑娘,个个像她,都是大脸盘子。没有儿子,男人也早年去世了。

她的大女儿是个瘫子,不能走路,甚至不能站立,只能坐在一个专用的小板凳儿上,靠自己一只正常的手挪动板凳儿,做有限的移动,所以也没法上学。尽管这样,她五官端正,长得很白嫩,很漂亮。

田个娘对大女儿好像并不友善,讲话都是恶声恶气的。隐隐约约记得她对我母亲说,瘫子(指她大女儿)来月经,并没有告诉她,只是向妹妹要来写过作业的本子,撕下来做成现在所说的卫生巾用。可见田个娘对她大女儿的关心是很粗犷的。难以想象这样一个残疾姑娘,在那一个艰难的时代,竟然能长大成人,真是菩萨保佑。

在瘫子16岁这年,就被乡下人用二根竹杆绑一个靠椅抬走了。离家时,我看见田个娘难得流下了眼泪。现在想起来她的眼泪是为了她的瘫子还是为了她自己,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个时候世道艰难,尤其是农村人,能娶妻生子就是万幸,哪还能对女人挑三拣四。听说瘫子嫁的这个男人对她很好,日子虽然苦,但她是幸福的。第二年瘫子还被抬回娘家,怀里多了一个小宝宝。田个娘高兴的放了一挂鞭炮,全新堤的人都赶去看热闹。邻居们都说瘫子能够嫁人,还能够生子,还能够抱着孩子回娘家,这是她的造化,也是她的体面。

王个娘

王个娘是母亲的同事,也是一位裁缝。在我的印象中,那个时候她三十几岁,人长得一般。有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听说,她男人是一位汽车司机,因出车祸去世了。剩下她带着儿子,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有一年,雷溪河发大水。水都快漫上大堤了。而我们这些建在河堤上的房子就非常危险。所以,我们各家各户男男女女都在忙着防洪和加固房屋。而王个娘家里却没有人手去做这些事情。作为一个女人,她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不知如何是好,慌乱之中她爬上屋顶,坐在屋顶上大声呼救,对着下雨的苍天哭嚎不止。我们老远就听见了,但我们各家都自顾不暇,自命难保,谁又有能力去帮她……

好在洪水不久退去,她家没有出事儿,整个新堤的房子都没有出事儿。

王个娘一直坚持不嫁人,自从发大水以后,她就松口了,愿意向前走一步,找个人嫁了。

在众人的撮合下,帮她找了一个大冶铁矿的工人。但是时间不长,她就闹起了离婚。而离婚的原因非常奇葩,竟然是嫌男方的命根子太大。这……这是什么理由?当时社会风俗比较传统,这个理由大家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所以就炸了锅,免不了议论纷纷。后来竟然闹到法院去了,法院裁决县人民医院检查,结果检查报告说是正常。

尽管这样,王个娘还是坚持要离婚。就这样反反复复闹了很长时间,男方也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工人,时间长了也觉得没有颜面丢了人,就悄悄的走了。这个事儿后来到底是个什么结果,我们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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