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月亮具有独特的地位:人们遥望月亮思念亲人、故乡,抒发思古之幽情、个体之孤独,祈愿天长地久、团圆美好。古往今来,月光始终生生不息地滋养着国人的心灵。
拜月彰显了古人对自然的敬畏和美好愿景的向往
自上古时代,人们就将月亮作为神明来崇拜。月崇拜是原始宗教崇拜的重要内容之一,中国古代很早就有祭祀日月的宗教礼俗。太阳和月亮在古人的观念中代表着世界的两极,“日者阳之主”,“月者阴之宗也”。日月分别为阴阳的代表,在时间上分属日夜,是构建历法体系的基础,季节上分属春秋,空间方位上属东西,五行中属水与火。二者相互配合、相互依存。
最早引起古人注意的是“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的自然现象。先秦时期是中国古人传统宇宙观乃至世界观的形成时期,先民们的生活与日月等天象紧密相关,日月星辰都得到了古人虔诚的祭祀和礼拜。人们在生活中寻求日、月的庇佑与启示,也依此建立了一套认识天上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方式。太阳和月亮的运行,构成了宇宙基本的秩序。《礼记·祭义》谓:“日出于东,月出于西,阴阳长短,终始相巡,以致天下之和。”
拜新月是中国古代古老的月亮崇拜。新月,指初一的眉月,也可指十五的满月。在唐代拜新月的时间是在七夕或中秋之夜。唐人李端的一首《拜新月》,最能体现古人拜新月的情态意趣之美:开帘见新月,便即下阶拜。细语人不闻,北风吹裙带。这首诗写女孩儿拜月时娇俏的姿态:庭院无人,临风拜月,喃喃细语,一派虔诚纯真的清新意象。可见,古时的女孩子们无疑把月当成了自己的保护神。
拜月的目的一般有三:一是向月亮乞巧。例如,施肩吾《幼女诗》所言:“幼女才六岁,未知巧与拙。向夜在堂前,学人拜新月。”二是向月亮祈愿。例如,常浩《赠卢夫人》:“佳人惜颜色,恐逐芳菲歇。日暮出画堂,下阶拜新月。拜月如有词,傍人那得知。归来投玉枕,始觉泪痕垂。”写女子拜月,希望新月让自己能如嫦娥那样容颜长好、芳菲不歇,但终不能如嫦娥那样,只能泪湿枕畔,寂寞心绪无人能见。三是祈求长生。例如,《敦煌曲子词·失调名》有云:“帘前跪拜,人长命,月长生。”先民依据月缺月圆的现象认为月亮是生命不死、死能再生的神明,象征着死而复生的力量。而围绕着月亮神话衍生的“常仪浴月”“嫦娥奔月”“月中蟾蜍”“玉兔捣药”“月中桂树”等一系列传说故事与民俗事象都含有长生之意。《淮南子·览冥训》中,对嫦娥奔月的神话是这样记载的:“譬若羿请不死之药於西王母,窃以奔月,倡然有丧,无以续之。何则?不知不死之药所由生也。”高诱注:“姮娥,羿妻;羿请不死药于西王母,未及服食之,姮娥盗食之,得仙,奔入月中为月精也。”嫦娥偷吃不死之药、奔入月中成为月精是这一神话的外在表象,其背后隐藏的是我国古代社会普遍存在的“月神崇拜”。
在月神崇拜和众多的月神话中,那些月中仙子、仙人以及玉兔、蟾蜍、桂树等传说中的人与物,让我们头顶上的月亮成为中华人文景观和文化历史。它滋养着诗人的心灵,激发了他们的想象,“月中含桂树,流影自徘徊”(萧绎《关山月》);“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李商隐《嫦娥》)。因为那是一轮映照着我们和祖先、和亲朋的共同的文化月光,所以才有“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的诗句。人生代代,人们遥望月亮思念亲人、故乡,抒发思古之幽情、个体之孤独,祈愿天长地久、团圆美好。
赏月形成了国人独特的风俗习惯
古人农事和日常生活安排的节律,依据的都是依月亮盈亏变化而定的“月历”,也称阴历。春节、元宵、清明、中秋、重阳、腊八、七夕和除夕等重要节日都是按照阴历来计算,这些节日摆脱日常劳作,人们可以休息娱乐并与家人团圆。古代帝王的礼制中有春秋二祭:春祭日,秋祭月。中秋节就是源于“秋祭月”,又称“祭月节”,又逐渐在民间形成了独特的中秋风俗。历史学家周一良考证指出:“中国人在唐代以前以及唐代,根本不过中秋节。”农历八月十五成为全民性的节日始于北宋。《宋史·太宗纪》记载,宋太宗“以八月十五日为中秋节”。自北宋开始,我们熟悉的八月十五赏月、祭月、吃月饼等中秋节的民俗活动才逐渐形成。
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记录了北宋东京汴梁中秋节日市场消费的繁荣:“中秋节前,诸店皆卖新酒,重新结络门面彩楼、花头画竿、醉仙锦旆,市人争饮,至午未间,家家无酒,拽下望子……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丝篁鼎沸。近内庭居民,夜深遥闻笙竽之声,宛若云外。闾里儿童,连宵嬉戏,夜市骈阗,至于通晓。”汴梁的中秋节前,店铺门面上搭了彩楼、店里售卖着秋粮酿造的新酒,人们争相买来尝鲜,未到午间就纷纷售罄,于是老板们拽下招徕,回家过节。
吴自牧在《梦梁录》中解释了中秋节的由来:“八月十五日中秋节,此日三秋恰半,故谓之‘中秋’。此夜月色倍明于常时,又谓之‘月夕’。此际金风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香飘,银蟾光满。王孙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危楼,临轩玩月,或开广榭,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酌酒高歌,以卜竟夕之欢。至如铺席之家,亦登小小月台,安排家宴,团圞子女,以酬佳节。虽陋巷贫窭之人,解衣市酒,勉强迎欢,不肯虚度。此夜天街买卖,直至五鼓,玩月游人,婆娑于市,至晓不绝。盖金吾不禁故也。”《梦梁录》中描述的是南宋的中秋风俗,此时过中秋的习俗更为普遍和完善。无论富家巨室还是小户人家,就是穷到三餐不继的贫窭之人,都要典衣买酒以庆佳节。
宋人过节的方式以宴饮玩乐和赏月为主,也很重视亲友聚会这样的交际功能。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是古代中秋节序词中的不朽杰作。人们熟知其“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的天问式开篇,却很少注意到这首词前面还有一个序:“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在序中,词人记述了写下这首词的情景:公元1076年中秋节的夜晚,他和朋友通宵欢饮,大醉,写成此篇。中秋节是充满欢乐的,所以苏轼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描绘了北宋中秋宴饮聚会,吟诗唱和、把酒言欢的节日氛围。
宴饮是中秋节的重头戏。中秋时节正是卖新酒、吃螯蟹、尝鲜果的好时机。《东京梦华录》记录了这时上市的水果有:石榴、梨、枣、栗、葡萄和各色鲜艳的橘子。至于月饼,则是在元明时期才正式成为人们互相馈赠的节日礼物。沈榜编著的《宛署杂记》的“土俗”,其中“八月馈月饼”注释说:“士庶家俱以是月造面饼相遗,大小不等,呼为月饼。市肆至以果为馅,巧名异状,有一饼值数百钱者。”明代各阶层都有互赠月饼的习俗,商家售卖的是以各种水果作馅料的甜味月饼,也有一个就卖数百钱的高价月饼。
宋代中秋风俗各地并不相同。杭州多于八月望月、观钱塘潮以及放河灯,人们把叫做“一点红”的羊皮小水灯放入河里,几十万盏,浮满江面,灿烂如繁星。北宋时的汴州中秋风俗则是拜月。金盈之《新编醉翁谈录》记载:“京师赏月之会,异于他郡。倾城人家子女,不以贫富,能自行至十二三,皆以成人之服饰之,登楼或于庭中焚香拜月,各有所期。男则愿早步蟾宫,高攀仙桂……女则愿貌似嫦娥,圆如洁月。”
咏月是抒发情感的重要载体
质朴的先人将许多美好的情感倾注在月亮上。在先秦时期,望月怀人的咏月主题风靡一时。《诗经·陈风·月出》开创了我国古代诗歌以月为意象来喻美人、寄情思的传统。《国风·邶风·雄雉》的“瞻彼日月,悠悠我思”之句,就是以日月往迭思君子从役之久的咏月怀人诗。
月亮最早作为一个审美对象从景物中独立出来,是西汉梁孝王门客公孙乘写的《月赋》,但广为人知的则是南朝宋谢庄的《月赋》。月亮被作为一个独立的审美对象书写,产生了许多著名的诗篇。南朝周祗在《月赋》中这样描述月的美感:“气融洁而照远,质明润而贞虚,弱不废照,清不激污。”月是清远、高洁、明润的,因此月光中的景物也会平添神韵。陶渊明《闲情赋》云:“月媚景于云端”,就是在描述这一意境。徐凝《忆扬州》的“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是对扬州明月的赞赏与向往,苏轼的“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则是将襟怀投射到明月清风之快语。
同时,月亮也成为游子思乡、亲人怀念和离别的借物抒情载体。张九龄以满月比喻思妇与游子的情感:“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赋得自君之出矣》)离愁别绪如月光一点点消退,心情日渐陷入阴霾。孟郊《古怨别》云:“别后唯所思,天涯共明月。”月下怀人、月下思乡、月下的孤独与愁绪等,都是咏月诗常见的意象与主题。明人焦竑的《焦氏笔乘》历数了唐代诗人受《月初》影响而写的咏月怀人名句:“《月出》见月怀人,能道意中事。太白《送祝八》‘若见天涯思故人,浣溪石上窥明月’;子美《梦太白》‘落月满屋梁,犹疑见颜色’;常建《宿王昌龄隐处》‘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王昌龄《送冯六元二》‘山月出华阴,开此河渚雾。清光比故人,豁然展心悟’此类甚多,大抵出自《陈风》也。”
此外,月亮还成为传达诗人内心孤独感的出口。诗人在表达孤独的时候,常选取一些具有概括性的意象,比如月、山、地、河之类,以自然物的博大衬托作为个体的人之渺小。作为个体的人处在巨大的空间时,容易产生寂寞与孤独之感。《静夜思》中,“床前明月光”照着的不仅仅是诗人的床具,还照亮了整个大地。因此,由自然物之大与个体之渺小的对比,使诗人在思亲、思乡的同时,产生了惆怅孤独。张九龄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李白《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独酌是李白日常的状态,纵饮放旷,万事皆虚,对影成三人更写出诗人独饮的落寞孤独。白居易的“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王建的“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这些咏月佳作,都反映了诗人复杂的情感,人间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都蕴涵其中。
总之,月亮在我国从古至今的文学作品中被寄托了很多情感,有美好、团圆,有亲情友情、思念怀想,也有长生与孤独,寓意丰富唯美,象征独特多元。在中华文化中的那道月光始终生生不息,滋养着国人的心灵。这就使得古往今来咏月的诗词,成为中华民族特有的文化名片、民族精神认同的具象。(节选自王 昕《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月意象》,原文刊于《人民论坛》2022年9月下)
《中国历史评论》编辑部选编
本期责编:李 萌
我知道你在看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