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钦儿|小小说:庙事+师兄弟

文摘   2024-09-27 00:02   浙江  


-2024年09月27日-

(总第661期)



浙东文学

秦钦儿小小说   

 







编者的话

   秦钦儿这二个小小说,皆与寺庙有关。其实寺庙内不止是菩萨和和尚,更是一个小社会。从本质上说,佛学与人性没有冲突的,只是阐述的方式不一样。作者行文的角度很好,是从后者出发的,这就让二个小小说,闪耀着人性的光芒。本刊推荐,希望大家喜欢。




庙 事(外一篇)

/秦钦儿




山顶废弃多年的空庙一经修缮,焕然一新,出资的是住在山脚的老余。老余夫妻俩没孩子,承包了这座山岭。可是老余生了一场大病,跑了几家医院,确诊不了,他女人急得没主意,跑到废庙烧香,许愿,修庙。

庙修好,请了一高僧住庙主事。另请了一个帮厨的女人。女人姓谢,侍佛勤快,却不信佛,但众人仍叫她谢尼姑。

谢尼姑一来,庙就大变样了。庙前种上了各色的花,其间置石墩子。庙活了。上山拜佛的人多了,烧了香,拜了佛,香客喜欢坐石墩子上喝茶聊天。山里空气好,视野开阔。谢尼姑很热情周到,见人沏茶,留人吃饭,吃了斋饭的人多少留些香火钱,也有人从山下带米、油、青菜上来,帮助谢尼姑做斋饭。香火旺起来了,有人请高僧念经做解,解的是红尘积怨、俗世苦难。口口相传,庙小菩萨灵。高僧一本正经普度众生。渐渐的,小庙名声传开去了,常有一辆辆小轿车开到山脚停下,一群腆着肚子的男人也蹶起屁股给菩萨磕头。谢尼姑侍弄斋饭,改用一次性碗筷了。老余女人上山来巡视,她心疼,将一次性碗筷收拾起来洗了,谢尼姑当着人的面又扔了。

庙事很多。逢初一、十五,菩萨诞辰、出家、得道之日,庙事做得更气派。谢尼姑提前给善男信女们下请柬,山脚下,小轿车停了很多辆,老余想建个停车场。高僧的经念得更加卖力,一边念,一边带众人绕着菩萨磕头。有一天,高僧的布鞋底磨穿了。谢尼姑发觉,连夜赶做了一双,针脚撂得很稀。老余女人嘴一撇。老余女人怂恿高僧住到老余家,说是避嫌。庙里前厢房空出来了,后厢房就住谢尼姑一人。夜里,闪来了持棍棒的两个黑影子,把谢尼姑手臂打脱了臼,扔到山腰的刺窟窿里。庙里功德箱里的钱却分文未少。谢尼姑逢人便说,好歹毒的心啊,要赶我走,说一声就是,何苦扮强盗打人?

众人劝不住,谢尼姑走了。

庙前的花被草盖了,香案上的灰积得老厚。

老余女人撇下老余,搬山上来住了。时值寒冬,山顶招风,上来的人少了,庙里冷清得很。

老余女人受不住,又搬下山去了。留下高僧一人看庙。

高僧夜里对着枯灯诵经,打瞌睡受了风寒,病了两日,粒米未进。第三天,摇晃着下山找老余,说要去云游。老余苦留,高僧摇头。老余女人说:要么,我再许个愿。高僧仍摇头。老余提出给他加钱。高僧说,我要钱做什么?

老余女人问,那你要什么?

高僧说,要个伴,谢尼姑那样的。


师兄弟

             

宗云是背着书包来剃度的,书包里还装着他的课本和作业。

他把书包扔在一边,伏身趴到地上,给师父磕了三个头,师父替他落了发,赐法号“宗云”,宗云正式当了和尚。

宗云摸了摸光光的脑袋,发根有点扎手。一位年长他两岁的师兄领他转了一圈,分别看了大雄宝殿、天王殿、弥陀殿,最后去僧寮——和尚们的宿舍。师兄说自己叫宗海,宗海交给宗云一个黄布袋,里面装着两件海青,一本《早晚课念诵集》。以后不能背这个了,宗海指着书包对宗云说。

宗云十四岁,他的老家在贵州山里,破烂得很,他母亲受不住穷,撇下他们跟一个外地男人跑了。日子撑不下去,宗云的父亲只得带着宗云兄弟俩到浙江的寺院出家,父亲在一个海岛寺院挂单,宗云跟着哥哥宗凡到另一个深山的寺院出家。

宗凡因为读完了高中,被师父推荐到佛学院接受系统的佛教理论学习。因此,宗云在寺院里的饮食起居、早晚功课都由宗海师兄照顾。寺院里吃饭叫过堂,斋堂一日只供应早中两餐,过午不开火,过午吃下去的叫“药石”,仅仅疗“饥”,相当于治病。宗云正长身体,受不了,背着师兄偷偷跑到山下村里的小店买方便面,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的气味瞬间弥漫传僧寮走廊。晚课参禅,监院师父将香板举过头顶,递给方丈老和尚,老和尚用香板重重地敲在宗云手心上,以示偷吃牛肉面的训诫。还有一事让宗云受不了,那就是上早课,无论严寒酷暑,每天必须凌晨三点起床,半小时洗漱,三点半赶到禅堂共修。冬天的被窝黏人,宗云总是最后一个冲进去,为此又挨过几次香板。

除这,宗云还算习惯寺院的日子。每天水果点心很多,都是香客们供菩萨的,菩萨没吃,留给宗云他们了。宗云喜欢吃糕点,有些水果他见也没见过,比如榴莲,有些香客不顾臭了菩萨,也摆上供桌,香客走后,监院很快取走,分给众人。宗云受不了这个味,躲得远远的。

一个下雪的冬天,一个中年女香客领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咨询法事,推开客堂的门,客堂师父不在,宗云在客堂打扫,顺手取了一个供果递给那个小孩,还和他下了一盘五子棋。五子棋宗云在贵州老家时和小伙伴们经常玩,在地上画一个方格棋盘,拣黑白两色的石子当棋子。宗云也是个半大孩子,女香客带来的孩子缠上了他,一直要陪他玩,不肯放他走。女香客问宗云为啥出家,宗云低下头,吱唔说:“我……没有……妈妈,我爸爸和哥哥都出家了,所以我也出家了。我妈妈在的时候,也经常带我去外面玩……”这时候,几个在后院扫雪的小和尚把雪球故意扔到客堂窗户的玻璃上,一会儿又挤成一堆,推推搡搡的,撞开了客堂虚掩的门,很快又嘻哈着一哄四散。宗云生气地跑出去,抓起一把雪,掷向他的师兄们。

除了初一、十五、佛教节日,不做法事的时候,和尚们也有一些娱乐,到后山散步,在后院打乒乓球。也有和尚在寮房偷偷练哑铃,被方丈打了戒板。后院的角落有一处晾晒衣服的空地,搭起一个水泥乒乓球台,中间用砖块隔断当球网。打乒乓球要左奔右突,和尚们的僧衣袖子和下摆太长,动作有些滑稽,宗云放不开手脚,索性高卷起大袖,撩起僧衣的下摆,反卷在腰间,被一个师兄看到,指出他的不合规矩,他只好又放下。

这样清寂的日子过去半年,师父说,宗云你还是去读点书吧。宗云于是去上了佛学院基础班。佛学院教的功课除了各类佛经和教理,也教一些文化课,比如诗词、音乐、书画,还有茶艺、香道之类,当然还有僧人日常的行住坐卧仪规。佛学院里面有个不大的篮球场,年轻的和尚们可以甩开了膀子在篮球场上撒野,跟校园的大学生们那样,只是没有女生以仰慕的目光围观——这里没有女人。他们打得大汗如雨,脱到只剩一条裤衩,奇怪的是,师父也不会指责他们。学习两年就算正式结业了,佛学院给宗云颁发了佛学院大专毕业证书。

宗云重新回到寺院,判若两人。他说话轻言细语,不急不徐,不再和其他小和尚们打打闹闹,一举一动都中规中矩,像极了一个和尚。

有一天,寺院组织僧人去海岛的佛教圣地朝山,那座岛上的寺院里住着宗云的父亲,想着马上就要见到阔别三年的父亲了,宗云兴奋得一夜没睡,天不亮就早早爬起,打点行装,静静地坐到大巴上,胸口突突地跳。车开了两个小时,扔在岸边,又坐船摆渡,终于到了岛上,可是并没有见着父亲,又不敢向寺院的师父们打听,都不认识。

父亲被分在斋堂里掌勺,他顾不上去见儿子,他得忙着给这些行脚僧准备中午的斋饭。饭后的间隙,本寺的住持带领一众僧侣,在寺院广场欢送远来的同行。

佛门十分讲究论资排辈,他们不论年龄大小,只论出家先后,还有道行深浅,互称师兄弟,或者师公师伯。按排辈,宗云的父亲与他是同门师兄弟,父亲先出的家,是师兄,宗云当然就是师弟了。既然出了家,就没有俗世里的“家”一说,他们是同修,他们只有一个“父亲”——佛祖释迦牟尼。

宗云终于见到了父亲。父亲矮矮胖胖的,淹没在灰扑扑的队伍里,垂袖而立。还是年轻人眼尖,宗云一眼就找出了自己的父亲,他快步走过去,口中习惯性地念一句“阿弥陀佛”,向父亲作了个揖。宗云觉得作揖还不够,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他想叫一声“爸爸”,可是感觉又叫不出口,这两个字眼已经很久没有从他嘴里蹦出来过,很久很久了。宗云现在是个出家人,脱离了红尘俗世,怎么能还像在家人一样,喊另一个出家人为“爸爸”呢?但是他又无法将“师兄”二字喊出口,他犹豫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喊,突然撩起僧衣的下摆,双膝跪地,俯下身体,贴着滚烫的水泥地面,给父亲行了个头面俱胝的大礼,他的父亲一时没反应过来,惶惶恓恓的,赶紧也跪下,伏身贴地,朝着西方的天空行了一个同样的大礼,这意味着,他将宗云献给他的大礼转献给了他们共同的“父亲”。

   此时,正值正午,太阳朗朗地照耀着乾坤,光芒万丈,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图片来自网络,版权属于原作者   
 

 


秦钦儿近照

作者简介:秦钦儿,本名吴秀琴,女,中国民主建国会成员,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1978年8月生于湖北黄冈,2004年开始业余创作,出版散文集《春天会来花会开》,在全国各报刊发表散文、小说作品二百余万字,多次获全国各类征文奖项。现供职于宁波一公益机构,从事社会慈善文化宣教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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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名题写:林邦德

编    辑:东东 西西

终    审:独山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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