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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振武 遗作
一九三七年十月间,日本鬼子从茹越口侵入崞县。驻在崞县城里的晋绥军王靖国部队,应付一下,就拚命向南逃跑了。为了跑得快,甚至把好几门大炮都扔丢在滹沱河里。别看这些饭桶不抗日,祸害老百姓可有本事,他们从奎光岭、龙王堂一带退进同川后,就变成了公开的土匪。六、七个人结成一伙,有村就进,见东西就抢,钱财、衣被、牲口、粮食、铜脸盆、酒壶,没有不抢的东西。他们走到哪里,若是老百姓稍微侍候得不如意,非打即骂,甚至开枪杀人。同川的人民还没看见日寇的影儿,先遭到这些阎锡山豢养起来的坏蛋们的一场疯狂洗劫。
大道上奔走着拉家带口的逃难人群,呼爹叫娘,哭声震耳。熟了的庄稼和梨果都跌落在地里,人们也没心思去收拾,被劫后的村落都是死气沉沉的。留在村里的人们,夜里不敢在家睡,天一黑就躲进新在沟坡上挖的“逃难窑”。谁见了谁话也少了,只是用忧虑的眼光望一望,就彼此心照了。人们痛恨侵略中国的东洋鬼子,也痛恨临阵脱逃、反而枪杀老百姓的赃官匪军。正如当时一首民谣中说的:
雁群飞,
滹沱河水寒,
敌人打进娘子关。
赃官、匪军全逃跑,
留下人民受苦难!
一天早上,北庄头村来了六个晋绥军,非要三百块白洋不可。村里人把他们让到设在大庙里的村公所。一面小心招待,一面去挨门敛钱。七拚八凑弄了二百多块,央告半天才将那六个家伙打发走。
人们像送走了瘟神一样,暂时松了一口气。可是,憋着满肚子怒火,没地方去发泄,便圪蹴在街里大槐树下争论着方才发生的事情,预测着未来的结局。有人说:“财主们全跑了,咱们怎应得起这差?”主张任凭匪军们烧抢,一个钱也不花。也有人反对,理由是:“破家值万贯,若是叫匪军一把火将村子烧了,连个存身之处也没了;再说要是伤亡一些人那还了得!”还有人提出另外一种办法:“大家抱成一个团,保家自卫。”但立刻就遭到胆小怕事人的反对:“那可不妥。赤手空拳的庄户人,怎斗得过有快枪的大兵?”一句话说得大家哑口无言。
谁知第二天这六个土匪又来了,都穿上了抢来的便衣,这是“抢饱一跑”的准备,可是外边还套着晋绥军的那身“唬人皮”。他们先抓了村里几个人扣押在庙里,非拿出一千块白洋来不放,并扬言:如不拿出白洋,就放火烧村。这几个土匪是吃出甜头来啦,以为老百姓可欺。农民李存珠、李能章等央求半天才减到六百块。六百块又到哪弄去呢?留在村里的穷人家,十户也挤不出两块钱来,愁得全村人直转游也思谋不出个道道来。
土匪们要抽洋烟,李能章赶紧给找来;要吃饭,赶忙给包饺子……趁这个机会,李存仁、李存珠、李久和、李明礼等几个农民在街上紧张地跟乡亲们合计着对策。
李存仁是一条身材魁伟的健壮汉子,性刚直,有胆量,二十七八岁,干得一手好庄稼活,在村里很有点威望。他紧握着拳头说:“咱不能像个鼓似的老叫这伙杂种们敲打,我看跟狗日的们拚了……”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位白胡子老汉就摆手将他拦住:“咳呀,悄悄点儿吧,让兵们听见都甭想活啦。常言说,兵过篱芭破,遇上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就得忍。听说东社镇住着他们当官的,还是请张秀才写个禀贴去说理吧。”
“当官的抢得更凶,都他妈的是一路货。别尽往好处想了。要命算我一个!”说话人叫李金田,这个青年人气得直咬牙。
正在大家争论不休时,一个悲愤万分的中年人气喘吁吁地跑来。这人叫老拴,是离此二里的北河底村人,都很惯熟。老拴流着眼泪告诉大家一件更令人难以容忍的事:原来那六个坏蛋昨天就住在他们村,惨无人道地轮奸了他年仅十三岁的女儿。他气得要发疯了,不顾家里人的阻拦,追到北庄头村来,要寻那六个畜生拚命。
这消息象火上浇油,连那些怕事的老年人也被这忠厚农民的不幸遭遇激起了仇恨,转为支持李存仁了。李存仁、李存珠等马上串连了二十几个不怕死的青年人,商量好一条消灭这六个匪军的计策。老拴自告奋勇愿打头阵,给女儿报仇。
一个满脸横肉,长着络腮胡子的匪兵,端着步枪,瞪着贼眼,骂骂咧咧地从大庙里走出来:“不把白洋拿来,老子枪毙你们,房子也烧光。”他的嗓门挺高,故意让街上的人听见。李存仁压住怒火,凑到他近前假意陪着笑脸说:“老总,别着急,这不是正挨门挨户地收着吗。”边说边尾随着匪兵往村东寨门走去,又趁匪兵不注意时,踢了蹲在树旁的李明礼一脚。李明礼会意,站起来若无其事的也随后跟来。
东寨门上着铁锁,高高的土围墙把村圈在一块崖顶。家家的大门都紧闭着,院里人提心吊胆地由门缝向外探望,生怕匪兵破门闯入,四周鸦雀无声。匪兵问:“钥匙在哪儿?”李存仁赶紧掏出钥匙趁机就往匪兵身边凑。那知这个小子是个“老营混子”,特别狡猾,一把抢过钥匙就站在门后,端着枪不让李存仁靠近。
李存仁正在为难时,外边“啪,啪,啪……”有人打门,匪兵忙问:“干什么的?”外边答:“本村的老百姓,下地刚回来。”李存仁也帮着说:“是我们村的,叫李丑牛,老总行行好叫他进来吧。”这匪兵眼珠子一转,迟疑了一下,就拿钥匙去开门。他倒不是真行好,而是怕外边人走漏消息,对他们不利。在这个匪兵扭身刚打开寨门时,李存仁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把匪兵连人带枪拦腰紧紧抱住。匪兵拚命挣扎喊叫,站在不远的李明礼奔上来,急忙把他的脖子卡住。刚进寨门的李丑牛一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二话没说,抡来铁锹把匪兵的脑袋劈下半个来……匪兵的尸体被拉进门外一块旱烟地。有个叫李金的十几岁的小后生,一直在树后躲藏着,见此情景,跑过来机警地急忙用脚涂掉地上的血迹。
事情干完,几个人的心里都是突突直跳,李丑牛手抖的连铁锹也拿不住了。在西北军冯玉祥队伍里扛过几天枪的李明礼说:“祸是闯下了,怕也不行,一不做二不休,走,收拾那五个去。”
在东寨门搏斗的同时,西寨门也动了手。几个农民将守门的匪兵推下悬崖,用砖头石块送他回了老家。老拴也参加了这里的战斗。
这时,在大庙里的那四个匪军正逼着被扣押起来当人质的乡亲们要钱,把住山门不叫村里人进去。李存仁他们一看,考虑到时间一长,匪兵发现同党被杀,村里必吃大亏。他们急中生智,很快就想出一个办法。
工夫不大,李丑牛、李能章每人拿着几块白洋向庙门走来。站岗的匪兵很远就喊:“站住,再往前走就开枪了。”
“老总,我们是送钱的。”说着两人把手里的白洋一举,李能章还故意在手心里把白洋碰得叮当直响。匪兵看在白洋的面上放他俩进了庙。接着李三绪、裴先洋等也以送钱为名混入了庙门。同时,李久和掖着一把刀,带着几个后生登梯子上了大庙的后墙。
正在这一声号令就动手的节骨眼上,又出了意想不到的问题。
富农李金丙,原在大同经商,九月间阎锡山部队弃守大同后他跑回家来,这次匪兵抓人,把他也抓来了。此人奸诈狡猾,能说会道,自以为见过大世面,有办法,想和匪兵拉关系,套近乎,说什么“兄弟最好交朋友”啦,“有机会去大同到咱柜上喝茶”啦,亲热的了不得。
躲在炕上抽洋烟的匪兵头儿把烟盘子一推,爬起来小眼一斜楞,狞笑着说:“那好,兄弟我也是个爽快人,最喜交朋友。你既在大同开着买卖,家里一定有不少白洋。”回身对匪兵们说,“去两人跟他拿去,没有就枪毙了他。”
两个匪兵持枪架着李金丙就走。李金丙光顾卖弄自己,还没料到这一手,吓得脸如白纸,汗珠子直流,知道再说什么也不顶事了,只好垂头丧气地领着匪兵往外蹭。
他不敢往自己的家里领,那真成了引狼入室,也不敢领着往别人家里去,怕事后人家不依。他一边想主意,一边领着匪兵在巷子里乱串,这就打乱了李存仁他们的计划。
大家一看再也不能等了,死活也得拚了。等走在前头的那个匪兵刚从巷口拐入街心,李金田突然冲上去猛力把他撂倒。后边的那个匪兵急速退到墙根,“砰”的就是一枪,子弹射入人群,两个忠厚老实的无辜农民应声而倒:一个叫李晋云,当场身亡,一个叫李黑丑,受了重伤,不久也死去。
没容这匪兵再放第二枪,李存红老汉就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把他抱住。“打啊,打啊,打死这些土匪呀!”一刹时,喊声、骂声、脚步声响成一片,男女老少一齐动手,镰刀、杈把、扁担同时举起,一会儿就把两个匪兵打断了气。
庙里的人听到外面响了枪,知道出了问题,不约而同地也动了手,结束了两个匪兵的狗命。
战斗是胜利结束了,但人们却后怕起来。那个方才叫匪兵吓得屁滚尿流的富农李金丙,现在又“洋”气起来,摇晃着脑袋说:“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大祸临头啦。王靖国若是知道了他的兵被杀,非把咱村平了不可,鸡犬不留啊!”他说完,带上细软财物就跑了,剩下一伙子穷人也没了主意。
李存仁为了安定人心,找来香烛黄表点着,领着参加斗争的人在大庙关公塑像前跪了一地,祷告神佛保佑,许愿:如能平安无事,来年给关老爷挂袍、唱戏。可是,人们的心仍然平静不下来,他们说,“真要是匪军来报复,关云长的泥胎是靠不住的,还是咱自己想个办法吧。”李存仁跳上石阶大声说:“乡亲们,甭怕,怕有甚用?豁出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是逼上梁山。叫那些有钱的人跟着阎锡山跑吧,咱穷人哪里也不去。不管他是日本鬼子还是穿着国民党军服的土匪,咱跟他拚了!”几个年轻的后生喊道:“对着哩,谁欺侮咱就打狗日的谁。”大家齐声赞成,群情激奋,斗志昂扬。全村立即组织起来,连夜将东、西寨门堵住,扛着新缴获的六枝步枪和锹、锄、棍棒等轮流放哨,誓死保卫家园。
几天过去了,什么动静也没有。
一个阴云密布的早晨,忽然不知由什么地方来了一百多个晋绥军,爬上沟坡停在西寨门外。放哨人急忙鸣锣报警,全村人马上拿着各种武器上了寨墙,怒火满腔。开始,人们都以为是报复来了,决心拚个你死我活。及至互相问答后,方知来者是另外的一伙。他们有的牵着牲口,有的身上背着五颜六色的包袱,还有的干脆换好了便衣,屁股后头拴着整匹的洋布……一看就知道不是好队伍。大家在寨墙上握紧手中武器,准备战斗。
一个挎手枪的连长向寨里喊:“快把门打开,我们进村有事。”
“寨门堵死了,一时打不开。有事就请讲吧,我们全村人都在这里。”李存仁在寨墙上回答。
接着是一阵沉默,远远望见几个当官的聚在一起嘀咕,不知搞的是什么鬼。后来那个连长又近前喊道:“不进村也行,可得向你们村借点粮食和烟土,吃饱抽足好去打日本。”
李存仁跟大家商量后高声回答:“只要你们真心抗日,老百姓割身上的肉给你们吃也不心疼。烟土是半两也没有,要米面你们等一会。”
双方对峙了半小时,村里凑集起七、八袋白面,用绳子从寨墙上吊送下去,另外还有本村产的五筐梨果。李存仁指着西北方向炮声隆隆的忻口说:“前线离此不远。国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那里的日本鬼子等着你们去消灭。打了胜仗回来,我们大开寨门欢迎你们。”
匪军们一看这村真厉害,没敢硬来,夹着尾巴溜了。后来,听说这伙匪军,在南河底村和里城村一带,大抢一通后即四散奔逃了,根本没去前线。
退到忻县、定襄一带的阎锡山新二师和保安队,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知道了北庄头事件,写信来要那六枝枪,还说什么如若不给就要武力对待。村里人气得不得了,都说,枪是拿命换来的,还留着打日本鬼子呢,不能交给那些害人的家伙。但他们果真来动武,光靠村里这几个人又怎能守住这弹丸之地呢?人心惶惶,日夜不安。
正当此时,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传到了同川:共产党、毛主席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改编为八路军,从陕北东渡黄河到山西前线来抗日。九月,聂荣臻同志率领的八路军一一五师深入到五台山。十月十九日夜,驻在崞县滹沱河东岸苏龙口村的八路军一二九师七六九团,在团长陈锡联同志指挥下,奇袭阳明堡飞机场,烧毁敌机二十四架。
阳明堡和北庄头村虽隔着几座大山,但距离仅有百里,捷报传来,人们奔走相告,高兴万分。觉得有了主心骨,再不惊慌失措了,特别是贫苦农民,听说八路军就是当年在江西打土豪,分田地,后来长征到陕北的红军时,打心眼里痛快,在饥黄恐惧的脸上舒展开了紧锁多年的愁眉。
不久,八路军一一五师三四四旅一部开到同川,顺着离北庄头村不远的同河北上,到奎光岭一带布防。一路上秋毫无犯,纪律严明。为了不惊老百姓,夜晚宿营就在村边庙里或露宿荒野。竟有这样的事:那么多八路军集体或个人穿行在同川到处都有的果实累累的梨果林里,没有一人摘食过!
堵塞多日的北庄头村寨门打开了,男女老少喜形于色地到同川河岸边去欢迎自己的部队。十几名青年毫不犹豫地自动跟着八路军上了前线。家人在送别时有一句共同的细语:“去吧,这是真正抗日的队伍,卫国才能保家。”两个十二岁的小娃娃一一李连堂和李雨年,也哭喊着非要去打鬼子不可,八路军一位姓赵的营长说:“你们年纪太小,等长大了再来吧。”派人把他俩送回家。次日,这俩小鬼又偷跑到东社镇找到部队继续要求,不收下坚决不走。赵营长只好把他们抱在马背上说:“好吧,那就叫你们在革命的队伍里成长吧。”
没几天,在宏道镇成立了定(襄)崞(县)联合抗日民主县政府。群众的情绪愈加安定,抗日热情日益高涨。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中午,北庄头村人正在街头闲谈着这几天的见闻,由村西口进来一个身材不高二十多岁的青年人。穿一身旧粗灰布军装,戴一顶蓝色便帽,白袜青鞋,显得格外干净朴素。削瘦的脸上闪动着一对炯炯有光的大眼,透着聪明秀气。
他走到街心,先向大家问好,然后就圪蹴在树下,像老朋友似的跟乡亲们扯拉起来:由抗日救国说到建立统一战线,由今年的收成说到往后的光景,还有来年的生产,将来的生活……通俗易懂,明了透彻,有条有理,句句动人。听得人不住地点头称是,越聚越多。后来,这位年轻人索性站在高台上讲演起来,最后他说:“……你们团结一致跟卖国贼、土匪做斗争,保卫家乡,这事干得好。但眼前我们最凶恶的敌人是日本帝国主义,枪口必须一致对外……共产党八路军永远和大家在一起,不仅要赶走日本鬼子,还要建设富强的新中国。”
这个青年人,到天快黑时,才在乡亲们依依不舍的送别下回了东社镇。
青年人的话给大家很大教育和鼓舞,都说这回可有了指望,有八路军在,咱就当不了亡国奴。李存仁说:“咱把枪送给抗日政府吧,搁在咱手里也顶不了大事,政府可正需要它。”
“对,咱八路军的一些新兵还没枪呢。”
第二天,李存仁、李能恒等几个人就把六枝步枪、五百多发子弹、二十几颗手榴弹送到东社镇,交给了刚由宏道迁来的抗日民主县政府。那个年青人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又谈了许多抗日救国的道理,嘱咐他们回村要好好把群众组织到抗日团体里来。临走交给他们二百块白洋,请他们代为抚恤在与匪军斗争中牺牲的两个农民的家属。
李存仁打心眼里佩服这个青年人办事精明果断,待人和蔼可亲。但当面只问了他姓何,叫何延川,是东北哈尔滨人,曾在北京大学领导过学生运动,没问在县府担任什么职务。出大门时他向一个战士打听:
“跟我们说话的那人是谁?”
“他,他就是何县长啊。”
“县长?”几个人都惊讶起来,扭头望了望方才出来的那间小屋,浑身增添了无限力量。后来有人说:“全副武装的晋绥军没斗过北庄头,赤手空拳的八路军县长一个人说了几句话,北庄头就把枪给送去了。莫怪人家成事,共产党就是英明。”
(选自《原平县革命斗争纪事》)
江湖游侠 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