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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往事屡思寻,畎亩辛劳又见君。
黄土崖头曾久立,寒星是伴友为云。
插队时吃的苦数不胜数,但也有“享乐”之时,尽管这样的时候极少,“看田”就是一件至今令我留恋不已的好营生。所谓“看田”,便是在夏秋之交、庄稼菜蔬成熟之际到田间巡视以防有人偷窃。这个营生不仅不劳累筋骨,而且多数情况下由于是单人行动,非常自由,到了地里可以尽情地看书遐想,甚至睡大觉,神仙一般的自在。
我高度近视,初中还没毕业已经配了六百度的眼镜了,由于平时不戴,队长们并不知情,可能是看中了我的高个子,插队第一年初秋便安排我看田,这样我享受到了一个多月的美好时光。许多书就是在那时候的田间地头看完的,一些诗和日记也是在那时候的悠哉游哉中写出来的。可惜没有抓住过一个偷窃集体庄稼的人,即使有几次听到有人掰玉米棒子,而且我也走到离人家很近了,却看不清其眉目,倒是让人家把我看得清清楚楚,很快跑掉了。队里后来也知道了我滥竽充数,看了两季收成之后,不再用我了。
仔细回想起来,我也不完全尸位素餐,我曾有三次看清了偷窃者是谁,甚至抓住了他们,可是又不能将其带到大队部去邀功,原因一言难尽。那三个“小偷”各有特色,三次事件性质迥异,其中一件可称为“憾事”,一件可称为“乐事”,一件可称为“怪事”。
憾事
那是在第一年刚刚开始看田后的一个黄昏,遵照队长的指令,在临收工之时,我们看田人分别把守在村庄东西南北各个方向的所有出入口,检查回村的社员们有无偷偷携带玉米棒子、高粱穗儿、谷子穗儿回家。我一个人把守在村南小学校所在的那个村口,凡是社员有带箩筐的,都要扒拉几下。还好,检查了二三十个人,除了准备带回家喂猪羊的野菜野草以外,并没有“违禁物品”。
此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挎着一个箩筐走了过来,看他动作不自在的样子,我估计肯定有问题,刚拦下他,没等我说话,他就哆哆嗦嗦地说他捡了几个掉在地下的谷穗儿和茭穗儿,准备回家喂鸡,请我放过他。我掀开他箩筐上层的野草,果然有谷穗儿和高粱穗儿,但是不像是从地上捡起来的,因为很新鲜很饱满。我怒视着他,让他如实交待,他不说话了,浑身抖动。
这时天色已晚,后面再也没有回村的社员了,我突然有些同情这个老人,一共才三四个庄稼穗儿,显然不是什么大事情。万一告到大队去,老人会受到公开的批评,如果成分不好,还会受到批斗,无论怎样一种处理,对一个上了岁数的人,都是难以承受的。于是我让他保证以后不能再犯类似的错误了,他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踉跄地走了。
我那年刚19岁,可以说不谙世事,如果事情发生在现在,我绝对不会批评他,不仅不批评,还会让他再多割几个谷穗儿高粱穗儿,他筐里的太少了,连一只鸡都不够吃的,何况一般人家不会只养一只鸡。我那时怎么那么“革命”呢?想起来就遗憾!
那年回村时我所寄住的掌宝家就在小学校旁,他家门外不远处,靠着村外的一边,就是当年我站岗的地方,每每出来散步,就会想起当年那件事情,怨恨自己当时的无知与无情。我曾问询过别人那位老人的近况,想去看望一下老人家,却得知不仅仅他而且他的家人也都已经去世了,为此我长时间地深深遗憾。
乐事
“看田的不偷,五谷不收。”当地的这句俗语形象地说明看田人没有不偷的,正因此,大队干部安排看田工作时,启用的人员大部分是我们知识青年,这是对我们极大的信任。在乡亲们心中,我们来自毛主席身边,觉悟高,可信赖。我们有时也摘几个嫩玉米棒子,在地里烧烤,或者带回来给同学们,但那不算偷,只能说是尝尝鲜,起初我们不会在地里烧烤玉米,还是老社员热心教会我们的呢!什么才叫偷呢?有一次我们可是长了见识。
记不清这事发生在看田的第一年还是第二年了,看田的负责人是大队的一个民兵干部,根正苗红,就是这么一根“红苗”,让我们知青抓了个偷窃现行。其实我们并不关心看田的社员偷还是不偷,毕竟田地那么大,庄稼种得那么多,即使一两个看田人天天偷,又能偷多少?但是他对我们太刻薄了,恨不得让我们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地里转悠,只要一发现我们在村里,不听我们解释,总是一通狠批。不仅如此,他还经常悄无声息地到地头巡查,发现我们在看书或者烤玉米吃,马上就骂,搞得我们都风声鹤唳神经兮兮的了。
我们终于忍不下去了。一天,我们六七个知青凑到一起商量,决定要抓他一个现行,丢丢他的丑,杀杀他的威风。跟踪了他几天,我们摸清了他偷窃的习惯和回家的规律,一天晚饭后,我们像往常一样分头到各自负责的地里去,十点左右,悄悄聚齐在他回家必然经过的村口,藏了起来。他从远处走来,披着一件军绿大衣,从他的步伐,我们就能推断出他身上肯定装了玉米棒子,当兵多年,走路不会是那个磨蹭样子。我们放他过去,然后悄悄跟上。到了他家门口,我们一拥而上围住他。刚开始他还故作镇定,骂我们为什么不去地里,我们不说话,掀开他的大衣,一下子他就软了下来,直求我们放过他。好家伙!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能偷!腰带里面别着一圈儿玉米棒,上衣的下摆被腰带扎住,衣服里面前后左右全是玉米棒!还有呢,两条裤腿也扎得紧紧的,里面鼓鼓囊囊,也是玉米棒!
我们愣住了,居然有这样的民兵干部!居然有这样的看田队长!用现在的话来说,偷得也太夸张了吧!此时他都快瘫软到地上了,一个劲地央求我们不要让别人知道。这时,我们也缓过神来了,七嘴八舌地警告他以后对知青要客气些,否则就把这件丑事公开,他满口答应。后来的事情证明他的确说话算话,那以后再也没有磕打过知青。为此我们兴高采烈了好些天,感觉大快人心,不被人责骂的日子就是好!
从本质上说,这个干部也是个大好人,工作上勤勤恳恳,劳动中任劳任怨,平时对待乡亲和知青也憨厚朴实,他只是有点儿农民的狭隘性,有了一点儿权力就想显摆,其实不是故意欺负我们。那天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和我们见面时彼此都很不自然,我们觉得我们对他做得事有些过分了,当地的看田人都偷,不偷才不正常呢!我们为何让他出丑呢?可是我们不那样做,又怎能使他和我们和平共处呢?
一晃将近四十年过去了。那年回村时,我曾向别的村民打听过他,他还在世,身体不好,不常出门。我本想去看望一下他,但是最终还是没去。我跟他本来不是一个小队的,除了那年与他一起看田以外,再也没有共过事,万一他也回想起当年那件事,该是多么尴尬!
怪事
看田人有如无冕之王,人人羡慕,人人敬畏,因此一旦栽在看田人手里,人们往往都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乞求宽恕。但也有例外,偷了东西,让看田人抓住,反而比看田的还理直气壮,岂非咄咄怪事?我就遇到过这样的怪事。
有一天我在我们村和中三泉之间的“南堰”看土豆田。队长说那几天总是发现土豆被人偷,让我格外注意,争取抓住小偷。我躲在土豆地旁边的玉米地里一边看书一边倾听和瞭望,偷土豆的人肯定看不见我,而我能看到整个土豆地。
突然有情况了。听声音有人走进了土豆地,我赶紧观察,好一个大胆的小偷,拿着一个军绿色的书包,就像收获自家的土豆一样,不慌不忙地弯腰揪起土豆的蔓儿,挑拣较大的土豆扔进包里,然后将土豆蔓儿和上面的小土豆随意扔到一边,接着继续揪。由于近视,走到离我只有三四米了我才看清此人不是我们村的,是一个经常来我们村找增万的中三泉的社员,比我还高,有我两个粗。
我一步迈了出来,说:“好啊!竟敢偷我们村的土豆,跟我上大队!”
他一愣,但很快满不在乎地说,“你一个外地娃儿敢说我偷?拿你们几个破土豆又怎么样?就是你们大队长和书记在这里也不敢说我什么!”
我拉住他的包说:“不行,队长已经吩咐了,发现偷土豆的人要立刻带到大队部!”
他有点儿急了:“你知道我是谁吗?没听说过中三泉的疤虎英吗?四个三泉谁不知道我?我和明万、增万都是朋友,快放开我的包,要不我就不客气了!”
他所说的明万和增万都是我们村里的社员,为人豪爽,在村里很有威望。
我仍不退让:“我不知道什么八虎英九虎英的,我只知道你得和我去一趟大队部,有话到那里去说吧!”
那家伙看上去四十多岁,满脸不是麻坑就是疤痕,加上凶煞之气,狰狞至极。只见他一扬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包抢到手,随后的举动是我万万想不到的,只见他用力将包前后左右一扬,包里的土豆远远地扬到了四面八方,然后一把抓住我的脖领子,说:“好小子,你竟敢冤枉我,说我偷土豆,走!上你们大队部去,我要让你们队长书记向我赔礼道歉!”
我毕竟太年轻,从没见过这阵势,连气带吓,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这样被他拉着脖领子跌跌撞撞地向村里走去。幸好刚一进村口就看见了增万,他连劝带哄再加上赔不是,那个人才放了手,骂骂咧咧地回中三泉了。边走边说:“你以后别到中三泉来,让我见到了非打断你的腿!”
增万告诉我,疤虎英当过侦察兵,身手很是了得,抗美援朝受过伤。复员后生活工作都很不顺,好喝酒,爱打架,在四个三泉村里人人都知道他,连村干部们都让他几分。增万让我暂时躲一躲他,他若犯起混来什么也不放眼里。
那以后我的确有一段时间没去中三泉,需要到那里的供销社买信封、信纸、邮票、香烟时也是托同学们代劳,毕竟那人蛮牛一样,还是躲他一段时间为好。两三个月后,我去了中三泉,而且刚一进村就遇到了他,他肯定也认出我来了,却没有什么激烈反应,他的眼神一跟我的对上就错开了,这便应了 “邪不压正”的老话,当初他也就是瞎咋呼一气。
现在想起来,这位老侦察兵面对一个小知青时所发的脾气、所做的动作也是蛮可爱的。多少军人复员之后由于没有门路,不得不整年面对黄土背朝天,以前的奋斗乃至光荣都成了零,他们能气顺吗?我们应当理解他们,何况这位老侦察兵还是“我们最可爱的人”——中国人民志愿军中的一员呢!
下乡插队伊始我们还都处于青涩愣头之年华,几十年一晃过去了,再回首那段光阴,酸甜苦辣,百感系之。如果有人问我在农村插队六年半有什么农活值得我喜欢的话,我会毫不迟疑地回答:“看田”。可是即使是喜欢的事情,里面也蕴藏着多重矛盾的感受,细细体味,最终总是令人伤感不已。伤感于命运的蹇迫,伤感于世事的艰辛,伤感于光阴的荏苒,伤感于农民的苦情。看田时我所抓住的仅有的这三个人,与其说他们是“小偷”,不如说是我的老师,他们教给了我课本上学不到的东西,使我了解了底层人民的无处诉说的苦楚和无奈,使我认识到了自己的幼稚与浅薄。正因为有了他们以及和他们相似的农友们,还有我后来进入工厂所结识的工友们,还有我进入学校所接触的乡村教师们,正因为有了他们,才有了我的不俗的生活!我有时真觉得我好像活了不是一辈子,而是两辈子,甚至三辈子,过去和现在的生活是如此的迥异,一个阶段和另一个阶段的经历是那样的毫不相干,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的人生道路。插队的朋友们,你们是否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江湖游侠 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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