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杀了他!”
文化
2023-09-15 14:53
广东
江淮龙冈有户人家,当家的叫陈献,娶妻叶氏,生了尔贞、尔炽两个儿子。陈献早先做小生意,慢慢攒钱,在城南开了店铺,盖起大屋,过上小康生活。陈献有个弟弟,叫陈谟,年近三十,因父母死得早,长兄为父,陈谟一直吃住在哥哥家,平时也在店铺里帮忙。因妻子叶氏身子娇弱,经常生病,陈献就授意媒婆,准备买个婢女帮妻子分担家务。刚巧,有个河南人带着女儿逃荒来到龙岗,愿意将女儿卖出帮佣,即使当小妾也心甘情愿。叶氏见那姑娘虽然面有菜色,但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水汪汪,也觉得满意,就给了河南人十贯钱,立下卖身契后把姑娘留了下来。姑娘刚满十六岁,叫荷花,略加打扮,美艳动人,而且聪明伶俐,能够领会主人的眉头颜色,讨得主人欢心。陈献夫妇都喜欢她,把她当作养女一样,并不把她当婢妾看待。一天,乡里给人摸骨算命的瞎子偶尔经过陈家,进门讨水喝,听到荷花说话的声音,凝神静听后,主动提出想给她摸摸骨。陈献并不迷信算命,但也不好拒绝。不料,瞎子摸后,神情低落,写下这样几句话就走了:“先失其母,后妨其主,喜星一劲,凶遭白虎。不如弃之,另觅良女。”陈献一看,哑然失笑,觉得瞎子胡说八道,危言耸听,并没有放在心上。弟弟陈谟,老大不小,一直打着光棍。自从荷花入门后,他色心萌动,早晚之间时常相遇,明目张胆挑逗调戏。荷花也不拒绝,和他眉来眼去,颇有一段时间。无奈,叶氏看在眼里,加以防范,陈谟终究未能得手。陈献察觉后,也劝弟弟:“哥哥一直想给你找一个大家闺秀为妻,不想你娶一个婢女,弟弟莫心急。”陈谟听不进去,对荷花越来越迷恋。一次,陈献夫妇外出买菜,陈谟逮住机会,窜入荷花房中,拉着她接吻。荷花半推半就地说:“二叔你不怕哥哥嫂嫂生气吗?”陈谟就说自己心痒难搔,无法按捺。荷花说:“如果真对我有情,就应该想个好办法,要是这样偷偷摸摸的胡来,我可不干。”两人正在拉拉扯扯时,陈献夫妇回来瞧见,陈献倒没有说什么,叶氏却忍不住大骂了陈谟一顿。陈谟挨骂后,跑到东邻刁寡妇的小酒馆喝闷酒,几杯下肚,长吁短叹,竹筒倒豆子般向刁寡妇倾诉心中烦闷。刁寡妇一听,笑了:“哎呀,我还以为多大事呢!你肯送我十斛冬松米,我就来替你牵线,保证你抱得美人归。”陈谟大喜,没口子答应。刁寡妇先跑去找陈献,花言巧语,一个劲儿诉说让陈谟娶荷花为妻的诸般好处,陈献耳根子软,默然了。刁寡妇再上叶氏那儿去吹风,叶氏大怒:“你让二叔死心吧,我不会同意的,即使他哥哥应允了,我这做嫂子的恐怕还得考虑考虑哩。”陈献站出来劝:“何不就把荷花给了二弟吧,他成家了,也能安稳起来。”叶氏不肯点头,从此对陈谟、荷花防范得更严。陈献无奈,私下对弟弟说:“荷花终归是你的,耐心些,别急躁,惹你嫂子发怒,等过段时间,我再想想办法。”一次,叶氏偶然翻检荷花的绣匣,捡得一页《春宫秘戏图》,问她是哪儿来的,荷花吓得发抖了好一会才说:“是二叔给的。”叶氏就鞭打她,打得皮开肉烂,哭声惊动了四邻。陈谟知道后大怒,去找刁寡妇商量。刁寡妇眼珠一转,阴狠地说:“你个痴汉,难道就不能把那倔强妇人杀了吗?”陈谟说:“怎么杀法?”刁寡妇说:“我的死鬼老公以前做牛医,藏着的海上药还在箱笼中。有一种毒得死人的断肠草叫钩棘,人误吃了就应刻送命。我给你一点,只要你嫂子死了,哥哥那儿就好说话,不难将荷花弄到手。”陈谟拿着药回去,交给荷花,关照她把毒药揉在糕饼里。当晚,叶氏吃糕饼,觉得美味,专门给陈献留了两块。陈献回到家中,拿起来吃了。结果,半夜毒性发作,夫妻双双死了。当时,长子尔贞才十岁,不明白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会一同暴死,只是抱着弟弟大哭。陈谟公然霸占兄嫂财产,急于同荷花完婚,草草地将丧事办了,又把两个侄子赶到偏房居住。此后,刁寡妇时常来向陈谟借钱,陈谟总是给她一点儿钱,时间长了,对刁寡妇感到讨厌,脸上有时露出排斥之意。这时,刁寡妇就会勃然大怒,伸手指着陈谟骂:“没良心的贼,你现在享乐了,忘了我这牵线线人了吗?一根断肠草的钱,总该偿还吧?”陈谟只得赶紧闭嘴不吭一声。荷花则翻箱倒柜,找出银子给刁寡妇,刁寡妇拿着银子,大叫大嚷着走了。这种场景,尔贞见得多了,慢慢领悟过来,自己的父母极可能是被二叔夫妇害死的,但他把此事藏在心中,始终不敢对别人说。过了五六年,刁寡妇病死。她在病重时,有一次曾跑到陈谟家大门口,前言不搭后语地吵闹了一番,大意是说陈谟和荷花忘恩负义,不得好死。又过了两三年,尔贞二十岁,弟弟尔炽也有十八岁。为了不让外人说闲话,陈谟打算给尔贞娶妻。尔贞极力推辞,说:“侄儿长期受二叔抚养,惭愧至今还一点也未报答过,何必急于成亲呢?实在要成亲,就先替我弟办理吧。”陈谟心中有点怀疑,但也没有多想,于是张罗着给尔炽相亲,很快物色到了一户女子,定下结婚的日子。江淮地方有一种风俗,凡是娶媳妇都要“压床”,就是在结婚前一夜,在亲戚中挑选一位德高望重的男子长辈先在婚床上睡一觉。这个任务,自然而然落在陈谟身上。尔贞到这消息后心中狂喜,暗暗准备。到了压床这天晚上,宾客宴集,猜拳行令大吃大喝,兴致很高。陈谟多喝了几杯酒,酒后困倦想睡,就叫仆人拿了灯照他上楼去压床,不一会就鼻息浓浓睡熟了。尔贞还是前前后后来去照应,与一班少年人打趣说笑,等到酒残灯将燃灭时,袖中藏了把利刀,脱下鞋子光穿着袜子,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上楼进房。新房台上残灯尚明,陈谟发出呼呼的酣睡声。尔贞从容不迫地挂起帐子,右手执刀,左手拍着陈谟的肩头说:“二叔醒来!”陈谟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诧异地问有什么事。尔贞说:“二叔你杀了我父母,现在我要报仇。你是长辈,所以先告诉你一声。”陈谟惊恐,想起身呼救,尔贞用力朝他猛刺,陈谟跳起呼叫,尔贞挥刀又连砍了几刀,陈谟倒地死去。荷花和家中人闻声后急来奔救,尔贞躲在黑暗处,看到荷花进来,猛然朝她脖子砍去,一刀将荷花毙命,然后才伏在地上哭着说:“不要以为我父母横死没有见证,先前刁寡妇前来讹钱,病重在大门口骂骂咧咧的鬼话,各位长辈难道没有听说吗?父仇不共戴天,现在我杀死二叔,按理也不能独活,请长辈们把我送到官府千刀万剐吧。”乡里的亲邻们一向熟晓他们家的事,心中愤愤不平,到这时都惊叹不己,不得已,将尔贞送至官府,投入监狱。当时的县令是位贤明的官员,他亲自到府里、省里的大官们那儿去讲明情況,结果宽宥了尔贞的罪,把他释放了。尔贞被释后立即回家,拉了把铲子来到刁寡妇的坟地,把刁寡妇的尸骨掘出来投入粪坑,然后用刀自刎而死。乡人感叹尔贞的壮烈,厚葬了他。县令在验看尔贞佩带的利刃,只见上面刻着这么几句话——故事出《夜雨秋灯录》,原题"刀背刻辞"。人性之动,实有因果,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定分,不管如何,活在世间,还是要做好人,存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