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为 | “将不利于帝”
文化
2023-03-24 15:24
广东
殷墟考古证明，车马坑确有车马，但这些马都是从外部传入的。殷墟里的车马，极可能是国家礼仪用具，不是军队标准装备。所有传世文献，从未提到商人与战车、战马有大规模的联系。牧野之战，抵抗周人的“商军”，只有步卒，没有战车，更没有骑兵。马，几乎经历了冷兵器时全部人类战争的刀光剑影，见证了一个又一个王朝的更迭兴衰。冷兵器时代，这个发动机，当之无愧的动力之源，是马。以往，大家喜欢从马鞍、马镫等马具角度，分析骑兵发展。海克索斯人灭古埃及，雅利安人侵古印度，主力兵种都是战车。《诗经》中西周时代，包含后来的春秋，战争形式几乎都是车战。晚商至春秋 600 多年，以战车为核心并带领徒兵作战，是当时主要作战形态。进入战国后，中原诸国才开始陆续有辅助性质骑兵出现。既然已经有了马，有了战车，为什么没有立即出现骑兵呢?真正原因，还真不是马具不成熟，而是马本身不够成熟。古生物学考证，马的起源可回溯到距今 6000 万年前始新世的始祖马——始祖马→渐新马→中新马→草原古马→三趾马→上新马→真马。距今 2 万年冰河时代，真马演化为欧亚大陆泰班野马，后世家马祖先由此诞生。前 2500 年左右，欧洲野马在中亚草原得到驯养，成为家马的 1.0 版本。这个版本的马，和现代马来比，个头小，力量弱，速度慢。直到春秋战国之交，赵鞅墓中车马坑出土的马骨，经检测，骨密度平均还要比现代马低 30%。可想而知，西周时期的马，虽可勉强骑行，但各项力学性能远不够完善，只能用于拉车。贵得要死，为什么要驷马？不是为了摆排场，而是马少了根本拉不动！
进入东周，一些产马地区如蒙古草原，马儿驯化为 1.5 版本，逐渐能够载人。北方戎、狄等少数民族，一定规模的“原始骑兵”开始出现。“救晋公，禽狄王 ，败胡貉 ，破屠何，而骑寇始服。”这里讲的是，周惠王十三年，公元前 664 年，齐桓公的威水往事。“骑寇”二字，说明北方少数民族的骑兵开始进入中原文献的册页。不过，由于马鞍、马蹬尚未问世，当时的骑兵肯定不能冲锋陷阵，风驰电掣。从世界历史看，与东周同时期的亚述帝国，是较早使用骑兵的国家。亚述骑兵一般成双成对，一名弓箭手配一名伙伴，战斗时，弓箭手骑马发箭，伙伴为之牵马，稳控马匹。这个情形，如同今天的战场狙击手，必须配备一名观察员一样。另一个可能，就是负责将战士输送到战场，然后战士下马作战。“晋中行穆子败无终及群狄于大原，崇卒也。将战，魏舒曰:‘彼徒我车，所遇又厄，以什共车必克。困诸厄，又克。请皆卒，自我始。’乃毁车以 为行，五乘为三伍。......未陈而薄之，大败之。”前 542 年，魏舒把习惯车战的晋军改建为步兵，以步兵对步兵，打败了狄人。可见，当时北方少数民族虽已拥有大量骑兵，但作战时仍以步兵面貌出现。这就解释了，战国之前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没有对中原造成巨大困扰的原因——战国后，长期人工培育，马的进化终于进入 2.0 版本，变得高大强壮，可以骑乘。战国古墓考古，殉马坑马骨高约 1. 5 米，长约 2. 3—2. 5 米，和现代马没有差别了。再到秦汉，马鞍、马蹬彻底完善，“人马一体化”彻底加深。骑兵摆脱以弓箭为主要武器的时代，成为当之无愧的主力兵种，登上历史舞台。再回到《封神演义》，晚商时，前 1100 年，当时真正的战场大杀 器，只能是战车。当时，掌握着商人马匹和战车输入渠道的，不是别人，是处于西北边陲的周人。周武王爷爷季历，因为控制着马的生产，一度被纣王爷爷文丁任命为“牧师”。随着日益壮大，周人野心勃勃，联合羌、戎势力，对商人老大哥搞武器禁运、技术垄断。所谓“积善累德”，当然不是说他人品好，而是说他实力雄厚、技术领先。商人一怒之下杀了季历，抓了他儿子姬昌，嗯，就是周武王他爹。“乃求有莘氏美女、骊戎之文马、有熊九驷，他奇怪物，因殷嬖臣费仲而献之纣。纣大说，曰:‘此一物足以释西伯，况其多乎!’乃赦西伯，赐之弓矢斧钺，使西伯得征伐。”“骊戎之文马、有熊九驷”，都是当时 1.5版本中的良马。商人释放了姬昌，并授予其象征军事力量的“弓矢斧钺”。表面上，商人掌控着周人的生死，周人需要贿赂才能活命;实际上，商人已经力不从心，只能用军事授权来笼络，换取西部安宁与获取马匹。掌握着顶级资源——马——的生产，得到中央政府笼络、扶持和输血， 实力不断壮大。这个故事，到了西周后期又一次重复上演，只不过主角变成了秦人。《史记•周本纪》寥寥几十个字，勾画出东亚大陆有史以来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战。“武王使师尚父与百夫致师，以大卒驰帝纣师。纣师虽众，皆无战之心。纣师皆倒兵以战，以开武王。武王驰之，纣兵皆崩畔纣。”双方刚交锋，“大卒驰帝纣师”，“武王驰之”，纣王军队一触即溃。周人让商军瞬间“倒兵”的杀手锏，是“大卒”，战车，也叫戎车。因主力东征，朝歌空虚，临时拼凑的商军，缺乏的就是“大卒”!周武王一个“驰”字，多么生动，脑补一下，开着几百台虎式坦克，向着漫无边际的羊群碾压。《尚书•武成》后来追忆，大肆渲染战争的惨烈，“血流漂杵”什么 的，瞎扯。还是《诗经•大雅•大明》写得好，文采飞扬，云淡风轻:“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威武雄壮的战车，和羌族大首领姜太公牢不可破的同盟，才是我们打得赢的实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