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葫芦生
文化
2023-02-24 17:11
广东
话说，神居山有个张十三，年近六十，靠在外地教书谋生，手头没几个钱，但是热情好客，爱交朋友。这年年关，他回家过年，东家给他结算了一年工资共8两银子，说：“先生辛苦一年，就用我家做生意的船专程送您回家吧。”
张十三乘着专船，沿河顺流行驶，忽见岸边路上，有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书生，一把伞一个包裹，也向下游匆匆赶路。张十三让船夫靠岸，盛情邀请书生搭顺风船。书生答应了，说：“多谢老先生，我要去一趟扬州，刚好搭一程水路。”两人虽然年龄相差不小，但彼此性格开朗，三言两语，变得熟络起来。张十三专门拿出银子，叫船夫安排丰盛的茶水果品酒菜，请书生一起吃饭喝酒。酒酣耳热，书生解开包裹，露出一个敞口的大红葫芦，从葫芦里掏出三颗花骨头，就是骰子，口中喊“豹子”，随手一扔，骰子骨碌咕噜转，停下来，刚好就是三个一。张十三大感奇怪，详细书生的姓名籍贯。书生说：“我是南越北燕漂流，像水上浮萍那样的人。姓名什么就不用说了，因为我宝爱这只大葫芦，所以人们多称呼我为葫芦生。”张十三说：“老弟难道像古代的仙人葫公那样会法术吗？”葫芦生说：“老先生，我比不上葫公的神通广大，但我的葫芦中也有些秘技，以后有机会，我献技请你开开眼。”天已黄昏，张十三拨旺炉火，烫温浊酒，和葫芦生对饮。葫芦生年纪轻轻，却能谈古论今，非常渊博，尤其熟悉《汉书》里的内容。第二天遇上逆风，船只行驶缓慢，张十三继续出钱买来酒菜，两人纵情谈论，就像多年好友一般。第三天早晨，船只抵达扬州附近，葫芦生忽然悄声对张十三说：“老先生，你想不想跟我去扬州游历一趟，保准对你大有好处。”张十三问原因，葫芦生拿出骰子说：“这是我的葫芦绝技，扬州城富裕大商贾云集，我想做一场大戏，用骰子破他们钱财。”张十三说：“我挺想去见识一番，但是我教书收入微薄，没有赌本啊。”葫芦生哈哈一笑：“这个，老先生就不用担心了，一切包在我身上。”说完，他伸手到葫芦中，掏出蒜条金、瓜子金等等，堆得桌上满满的。张十三很吃惊：“葫芦一点点大，怎能藏入那么多金子？”葫芦生说：“这就是我的葫芦术啊。而且还不止这些。”等到他把金子放入葫芦中，摇一摇，葫芦仍旧空无一物。张十三就随葫芦生一起登陆，吩咐仆人挑着行李先回家，叮嘱家人不用悬望，很快会回家。傍晚时分，葫芦生从葫芦中不断倒出小的桌子、床榻、帷帐，盘盂等物件，又倒出小的男女二十多个，如丫环男仆，厨师轿夫之类，念念咒语，使物件变大，小人变成真人。葫芦生说：“葫芦内无所不有，只是吃的喝的，却仍须花真金白银去买。”两人买回食物，仆人开始忙碌起来干各种差使，一瞬间，炉上酒沸，灯火通明如昼，厨房里刀砧响亮，住宅内布置得井然有条，俨然富豪之家。葫芦生急忙摇摇手说：“葫芦生这三个字，万万不可随便说的。我已经提前用了夺舍法，借了一个贵人的名姓。”从葫芦中抽出一张名片给张十三看，名片上赫赫大字，写得分明，是京城里某个位高权重的大官的二公子。两人酒足饭饱，各自歇息。第二天一早，葫芦生说要去拜见扬州政商界要人，穿着华丽衣服外出。一连几天，凡是显赫官员，如盐政、府道、令尹，葫芦生才亲自拜访，其余次级官员如丞簿、盐商，只是传递一张名片进去，不屑看他们出门相迎的那分殷勤劲。张十三独自在家，偶尔去门口一张望，只见执蛇鞭、戴雉帽的看门人排成两行，毕恭毕敬站立着，门条闪闪发光，朱红色鲜亮耀眼。这时，忽听一个看门人大声报喊，“主人回府啦”，街头果然看见四个壮汉抬着大轿如飞而来，两三个秀美僮儿鞭打快马在后追随，葫芦生端坐轿中，显出不可一世的气焰，满街市的人都为之吃惊。葫芦生回到府中，坐在厅堂，随口吩咐三四句话，台阶下应答的人声，如旱雷震耳。不久，听到鸣锣声，前呼后拥吆喝声，陆续到了门口，这都是有地位的官员来回拜的。葫芦生随意出外相迎，毫无低头哈腰谦卑相。官员走后，又有很多商人衣冠楚楚来到，葫芦生只是敞开外套及着拖鞋接待，稍许打个招呼，就不断夸耀自家的歌姬乐队佳妙。
商人们做出媚态，说：“不知道我们是否有机会领略公子府上的丝竹之妙呢？”葫芦生笑着答应了。商人散走，又不断有人拿着信，带着书画屏条幅前来求墨宝，葫芦生挥洒如意，末尾钤印，用的是京城的那个贵公子的名章，书画上款也丝毫没有出错。有一晚，葫芦生忽然私下叮嘱张十三说：“明天客人们来到时，请老先生假装在房中生气发怒，炫耀威风，必须打官腔，不要用土话。”第二天，商人们来作客，张十三果然如葫芦生叮嘱那样大肆显威风，怒骂仆人的声音远远传出来。葫芦生装作发愁的样子。商人们忙问怎么回事，葫芦生说：“你们都不知道么？里面是京城张侍御的令尊大人，一向羡慕扬州风景，家父命我跟随服侍他一起来，实在是不得已啊。”商人们纷纷请求拜见张侍御的令尊。葫芦生说：“老先生一般不见客，我姑且替诸位去问问。”过了好一会才出来，说：“有缘分啊，老先生居然答应和你们见一面。”商人们跟随葫芦生恭敬进入张十三房间，个个拜伏，张十三只是象征性伸出手请他们起来，略表礼貌而已。此后，府中酒宴歌舞也同时邀请张十三一起参加，扬州官商都以能和这位老先生同桌吃饭而感到荣耀。正月初一过年，互相交拜贺年贴后，葫芦生开始与商人们赌博消遣，越赌越大，常用千金作孤注一掷。商人们暗中高兴说：“这毛头小伙子嫩得很，要掏尽他的口袋才好。”连续几日，定期在府中开设赌局，葫芦生把张十三也拉入局中，暗中给他很多银子，让他输掉。几天下来，葫芦生和张十三输掉了万两银子。张十三发愁地说：“只见银子飞走，没见银子回来，怎么办？”初七那天，众多商人携带大量赌资前来，张罗葫芦生开局赌博。葫芦生说：“我随身携带的现金输光了，但张老先生还有两家当铺在山左，前几日已经叫人送来金银了呢。”立即取出骰子，摆开战场，一天赌下来，葫芦生与张十三又是大败。晚餐后，葫芦生暗中对张十三说：“是时候了，你当看我的意思而照着办，能够一仗就赢。”他进入内房，从葫芦中掏出五六块黄金出来，念咒变得大如台阶砌石，叫仆人抬了出来，说：“拼着把这些也送给你们，就看你们本钱够不够。”商人们眼都花了，大声吩咐身边的佣人：“赶快回家把银钱取来！”于是再赌，葫芦生渐渐反败为胜，赢回了不少。商人正在吃惊，葫芦生却推说太晚了，约定明日再赌。商人们不服，坚持请求通宵夜战。葫芦生向张十三使眼色，对众人说：“张老先生年纪大，恐怕不习惯熬夜。”张十三听了，掀动胡子大声打趣：“这是什么话，我就算输得精光，也想在旁边观战。”一个通宵赌下来，葫芦生竟然大获全胜，清点所赢数目，正好与堆积庭院的金银数目相同。商人们不甘心，要求明日继续。一连赌了好几天，葫芦生赢钱无数，前后赢了白银二十多万两。元宵节那晚，赌博的商人走后，葫芦生急忙叫来张十三，将赢来的金银念咒藏到葫芦内，又把男女仆人和府中各种器皿收入葫芦之中。葫芦生与张十三仍旧穿着来时衣服，两人连夜离开扬州城。第二天清早，来到岔路口一家酒店，两人饮酒话别。张十三问葫芦生法术为何如此神奇。葫芦生说：“这是我们鹅笼教捉肥鹅的秘法，老先生就不要问了。我送你三万两白银，答谢你的酒菜之德。”他从葫芦里倒出八锭黄金，放入张十三的包裹里。张十三问后会日期，他说：“天涯海角，无法确定。”然后拱手，说声珍重，分路而别。张十三看着葫芦生远去的身影，更加深信他是个有神通的人物，同时也在想象，盐商们次日来到府中，看见门内人物俱无时，会作出何种感想呢？故事原型，出《夜雨秋灯录》，原题“葫芦生”。鹅笼教，一场戏，障眼法，捉肥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