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玉红册”
文化
2023-05-22 11:21
广东
这个册，在阴间记录着人的善行，不一定是什么特别的奇异善行，凡有点点滴滴的好事值得记下的，就都自动记录在册上。后台管理员，嗯，地府官吏，每月初一、十五奏报天庭，犹如人间地方官有月报一样。据说，阴间最看重的善行，是“不受女色引诱”和“怜悯贫苦人”这两件事。话说宝山罗溪有个大户人家，子弟叫朱鉴和，三十来岁，性情磊落，只因身体不好，平时常常卧床休息。一天晚饭后，他正躺着闭目养神，突然嘴里莫名其妙喃喃自语起来。妻子在旁边做针线活，听得丈夫说话但听不清内容，疑心丈夫梦中呓语。一连四五天傍晚都是如此，妻子把他摇醒，问他又茫然不知，很担心他撞邪，于是回娘家找来老母亲商量。那晚，朱鉴和躺在躺椅上，很快进入梦乡，妻子和母亲悄悄守在旁边，想听他说些什么。约有做一餐饭的时间，朱鉴和忽然眼睛睁得圆鼓鼓的说：“我到这里好几天，你们还糊里糊涂吗？”老母亲急忙问他是谁，只听回答：“我叫赵三，是地城隍老爷手下的勾魂使，现在奉命持票来拘捕朱鉴和。”妻子惊慌万分，失声痛哭。老母亲连忙劝阻，向勾魂使详细询问为了何事拘捕朱鉴和。对方说：“这是前生作的孽。朱鉴和前生是殷凤鸣，见邻居寡妇冯氏长得美艳，就哄骗要娶她为妻，把她给搞了，心花怒放之后背弃盟誓，另娶新娘，冯氏因此上吊自尽。现在，她在阴司控告，不拘捕殷风鸣到场对质，就无法结案。”老母亲问：“事情已相隔两世了，为什么不在他生前报冤，而要等到来世？”对方说：“这也有个讲究。凡自杀的人堕落在枉死城，非住满三十年不能出来报冤，这是阴曹地府的法律规定。”老母亲想了想，和女儿耳语，商量着如何用钱贿赂勾魂使。不料，话还没说出口，勾魂使急忙摇手说：“不要白白浪费时间，假如阴间也人间一样徇私枉法，那还有天道吗？”母女知道事情无法挽回，嚎啕大哭，伏在地下哀恸叩头。勾魂使说：“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幸亏他今生行了两件善事，倒是个救星。你们知道《玉红册》吗？”两人都说不知。勾魂使解释：“这是阴间的记善簿。冯氏最初在县里控告，后又到府里控告，都因为朱鉴和名字记载在《玉红册》内，阴曹各级地方官都置之不理。后来冯氏又向都院控告，苦苦哀求昭雪，不论怎么劝，她都听不进，都院大人无奈，姑且答应将朱鉴和拘来当堂对质。又担心其他差役滋扰生事，因我一向梗直，连人家一杯水也从不贪取，因此派我走一遭。拘捕时叫案犯安睡三个昼夜，头前点上一盏灯，万万不可熄灭，等到结案后仍旧送他还魂。”妻子好奇地问：“我丈夫有什么善行能够留名《玉红册》？”勾魂使说：“他在苏州游学时，曾经有个少女勾引他，他没有答应。又有一个跛脚乞丐，饿了三天三夜快饿死，他路过时施舍了两个馒头。”说完，勾魂使伸伸懒腰，打着哈欠，说：“夜已深了，我且回去，你们稍作准备，明晚我就来请他去对质。”话音刚落，躺椅上的朱鉴和也顿时清醒，妻子问他情况，还是茫然无知，又问他那两件善事，他想了好久，才说：“这都是十年前的往事，我几乎记不起来，也从来没有向人提起过啊，不料阴间竟已登记在《玉红册》，太可怕了。”到了夜晚，朱鉴和刚躺下，勾魂使者就来了。老母亲和妻子哀求使者多多照看，他爽快答应，还反复叮嘱，这两天不要去庙里上香烧金银纸锭，阴私办案期间，这样做非但不能求到福分，反而容易白白地取祸遭灾。很快，朱鉴和灵魂被勾摄去了，昏睡在床上，如痴如迷，全家人提心吊胆围在旁边，恐怕灯火熄灭，伺候得极为小心蓮慎。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朱鉴和忽然苏醒，睁眼说了一声“好累啊!”，然后急着要喝茶，又起床跪拜在地下，作一副答谢的模样，又坐着作絮絮叨叨同人交谈的模样，接着又作送客的模样，而后依然躺下。睡了整整一天，才起床，真正清醒过来。灵魂被拘时有个白胡子老头在前面引路，就是那个叫赵三的勾魂使者。抵达都院公署，那座建筑巍峨壮丽，是高大的官府衙门，厅堂点的灯烛是绿色的，等两旁牛头马面站好班，都院大神升座坐定，形貌魁梧，他不敢抬头仰视。堂上有个穿黑衣的妇女披头散发，声嘶力竭号叫，他正惊惶害怕的时候，忽然听到叫他的名字，老头引他跪在公案下。大神叫人抬来一面镜子，照着他，只见镜子清亮，能够照见心肺，镜中历历分明地重现了前生引诱奸淫寡妇的全过程。他又悔恨又惊怖，在地下叩了几十个响头。黑衣妇女更是口口声声说要报冤，誓要他受到重罚，他一边赔罪，一边对质，转眼过去一盏茶的时间。大神对黑衣妇女说：“殷凤鸣有罪在先，应当受惩，但他已过了一个轮回，且今生又有两件善事登录在《玉红册》上，为上帝所嘉奖；还有，你有错在后，失节不贞，未能把持自己，本身也有责任。本官判决，由他为你树立牌位，诵读佛经，大加布施，超度作法，祈祷你早日投生。”黑衣妇女不服，还想争辩。大神说：“赏罚自有本院斟酌，岂能由你纠缠不休。再胡言乱语，藐视公堂，法律规定要反坐。”黑衣妇女于是不再言语。大神下令双方画押结案，一齐赶出。黑衣妇女走下台阶，还愤怒地盯着他看。他问赵三使者：“这个大神是谁？”他答：“是向忠壮汪公。”又问：“《玉红册》是怎么样的。”答：“是每一页上都用泥金字记载的薄册。”朱鉴和还魂后，每天都到城隍庙上香，看到东边廊庑下一排差役塑像，排第三的果然和赵三的形貌十分逼真。故事原型，出《夜雨秋灯录》，原题“玉红册”。千万小心啊，都院的那把“照心镜”，把你的一点一滴，都记录在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