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马翁长寿”
文化
2023-06-24 11:33
广东
以前，杭州有个马翁，白手起家，靠经商赚了很多钱，年近六十，两个儿子己成家立业，分别接手了家里的生意。马翁呢，转入退休状态，每天手持拐杖，逍遥自在，或含饸弄孙，或游山玩水，或到城中商会给年轻人讲课，受到大家的尊重。话说城中有个无赖，叫做虾蟆，光棍独身，没有片瓦遮头，住在城郊破庙，每日在商业区闲荡，诈取老实巴交乡下人的钱财，供自己吃喝嫖赌，花光了就再去诈骗。弱者怕他强悍，忍气吞声走避，破财挡灾；强者稍有抵制，金虾蟆就拿出碎瓷片划破手臂，鲜血淋淋，诬陷是对方打伤，要告官，这时就有同伙出来打圆场，一定要对方赔钱才罢休。城里人深为所害，把他比作桥头恶狼、山路饿虎，是“杭州一大害”，虾蟆知道后，反而高兴得哈哈大笑。虾蟆曾经碰瓷一个员外，被员外指使仆人殴打，又被扭送官府，县官受了员外贿赂，把虾蟆重打五十大棍，打得他皮开肉绽，一个月走不了路。虾蟆养好伤后，握着西瓜刀到员外家门口，脱光裤子污言秽语谩骂，又被人家的奴仆乱棍痛打，他在地上打滚，依旧痛骂不休。不管是被人打得多狠，还是被官府责罚得多重，甚至带枷游行示众，虾蟆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一天，虾蟆喝得醉醺醺，又在街上撒泼，刚好碰到知府出巡，知府大怒，略加审讯就飞下绳圈套住并用黑索捆绑牵他回到衙门，棒打一百，打得他昏死过去。虾蟆第三天才苏醒过来，知府毫不怜悯，反而签下牌令，让虾蟆在街头站木笼，戴上两百斤重枷，准备结果其性命。刚好马翁经过，看着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虾蟆，心中不忍，立刻找到知府，加以求情，出大钱替虾蟆把死罪赎了。半年后，虾蟆从牢房中出来，顶礼奉香，登门向马翁道谢。马翁拉他起来，问：“你的身体也是父母留给的皮肉啊，怎么不知道疼痛呢？”虾蟆流泪说：“并非不知疼痛，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就不能顾惜到皮肉。”马翁又问他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虾蟆抽泣着说：“我家本来小康，父母一向宠爱，放纵我为所欲为。父母去世后，我陆陆续续卖掉田地房产，耗尽后就不能自己谋生，也就不再知道什么叫廉耻了。”马翁又问：“这次，我救了你的命，但命始终是你自己的，别人也救不了第二次，今后你打算怎么办？”虾蟆哭道：“我已身败名裂，天地虽大，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想逃奔外方，靠乞讨为生，那天讨不到吃的，就当做是我的死期。”马翁问：“现在杭州繁华，商机很多，为什么不学做小生意？”虾蟆说自己什么都不会。马翁说：“你有手有脚，只要肯做，总有可以做的事情吧？”虾蟆想了想，说：“我小时候最爱吃我妈蒸的茯苓糕，味道非常甜美，我曾学着做过，现在应该还能做得出来。可是我既无本钱，又无寸土片瓦，难道能在荒野中做蒸糕吗？”马翁见他筹思很久，说：“好，只要你真的下决心改过自新，我借给本钱，等你赚到钱了再连本带利还给我，如何？”虾蟆没口子答应。在马翁帮助下，他租了背街小巷一小间破茅屋，锅碗瓢盆大致齐备，“虾蟆蒸糕”店开张。马翁语重心长对他说：“以后做好人，不要再走回头路。”刚开始，虾蟆蒸糕味道虽好，可是无人敢买。虾蟆每天挑着担子外出卖糕，一定要经过马翁家，并且送上几碗热气腾腾、又香又软的茯苓糕。马翁和家人吃过之后，觉得味道真是不错，就要他天天都送一桶过来，买糕钱则从借他的本钱中扣除。久而久之，人们渐渐知道虾蟆的蒸糕味美，吃了果然甜软可口，争相购买，“虾蟆蒸糕”逐渐成了当地的网红店。一年多下来，虾蟆赚了很多钱，不再挑担叫卖了，重新租了一处临街商铺，兼卖小菜、茶水和酒。经过的人为之停车，店里客常满。虾蟆也娶上了媳妇，日子过得越来越美满。他每日风雨无阻，清晨必定准时给马翁送糕，一送就是三年，算算糕钱己全部抵消了马翁当初借给他的本息，但是他照送不误。马翁叫他如果再送来就要收现钱，否则就不要再送了。虾蟆指着天说：“虾蟆活一天，就送一天糕，就算我死了，如果儿子继续做糕，也继续送。”马翁更加喜欢他，时不时带着孙子到他的店里坐坐。虾蟆夫妻俩必定沽好酒，买来新鲜水果，招呼马翁爷孙，感情融洽得如同一家人。又过了几年，马翁七十岁，饭量还好，胡须头发雪白，偶而生小病躺在床上，吃各样东西都不合胃口，只爱吃虾蟆的茯苓糕。那年秋天，虾蟆一连好几天没有送糕来，也没有提前派人来说明理由。马翁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家人已经忍不住开骂了：“没良心的东西，忘掉在台阶下挨棍棒的时光了吗？他不肯再送糕来，我们就去买吧，谁叫老爷子爱吃呢。”马翁大儿子吩咐仆人去虾蟆糕店买糕。仆人去了好一会儿，回来说：“太稀奇，太希寄，糕店没有开门，我进去一看，原来虾蟆僵卧在床上，快要死了，只有胸口还有点热气，已经三四日了，但他媳妇守着尸体，也不哭，也不喊，问她话也不回答，不知道闹哪一出。”不料，第二天一早，虾蟆夫妇俩就像从前一样送糕来，并且补上了前几天未送的糕。马翁问发生了什么事，虾蟆不作声。马翁又问他媳妇，他媳妇也呐呐不语。马翁不开心了，就说：“你们遇到事都不愿意说给我听了，那从明天起，就不要再送糕来了，送来我也不吃。”虾蟆吓得马上跪下来，连连磕头，好一会，他才说：“不是有意瞒您老人家，实在是这个事太过匪夷所思，怕说出来吓着您老。”经不住马翁再三催问，虾蟆才说，原来，他最近做了一个梦，梦见新来的城隍点名招募他充当城隍庙的勾魂阴差，每月必有三四日僵卧离魂，差事完了才能还魂苏醒。马翁惊讶得久久合不拢嘴，问他都勾什么人的魂，虾蟆说：“或远或近，或善或恶人，或男或女，没有一定，都是按符牌公文办事。”马翁听了，也不敢再细问，就嘱托他注意身体，不要出什么意外。一日，虾蟆送糕来，神色很是惨淡，眼眶红肿，像刚刚哭完。马翁骂道：“你小子到底怎么了，这副哭丧脸，好叫我纳闷烦恼。”虾蟆想了好半响，才说：“小人原本不该说，但又不能不说，也不忍不说。昨日，城隍老爷接到阴曹地府使者的勾魂符牌，您老的名字已列在符牌上的第三位，我不能不悲伤啊。”马翁的儿子、孙子围着虾蟆叩头求救。马翁却说：“生死都是天数，你们就不要为难虾蟆了。”接着问虾蟆，“哪天勾我魂去？”虾蟆说：“我还要到南京勾取一个旅客的魂，往返需五日，第六日的午时三刻，就是老先生辞世的时刻。”虾蟆走后，马翁就赶制寿衣寿帽，清扫棺木，将亲戚老友全部邀请来家中喝酒，趁自己还活着撰写衰祭诔文，又预先穿上殓装，端着酒杯听歌唱曲，好不热闹，坐等自己闭眼的那一刻。到了第六日，全家老幼齐集，马翁面对棺材坐在大厅上，子孙环绕着他痛哭，亲戚朋友哀伤不已。家里派人去看虾蟆，虾蟆果然僵卧着，一动不动。将到正午，马翁谈笑自如。不久过了午时，马翁仍旧无事。转瞬间天已傍晚，而且又到了深夜，马翁更加精神健旺。众人大笑着轰然散去，马翁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拍着桌子大骂虾蟆。到了第三天，虾蟆一瘸一瘸过来了，笑容可掬，马翁责怪道：“好小子为什么作弄我？”虾蟆跪伏在地，高兴地说：“这次不再勾您老的魂了。地府使者这天出城，经过您家门前，探知老先生居然在大摆筵席等死，查问后发现是小人泄露了天机，责罚重打我一百下。好在年轻时候我挨打惯了，倒也经受得住。打完，小人哀告由于感激您老的活命教导厚恩而预先通知的缘由，使者脸色由阴转晴，翻查老先生的后台监控记录，恩，红玉册，果然善行很乡，使者见了也很喜悦，已经回转报告东岳大帝，替老先生延长寿命了。”马翁问：“延长寿命到几岁？”虾蟆连连摆手：“这次我可不敢说了。”他褪下裤子给马翁看，只见两条大腿上果然青一块紫一块，都是新打的棒痕。没过几年，虾膜生了个大胖儿子，相当聪额。又过七八年，虾蟆在睡梦中死去。马翁高寿，活到111岁。那天，马翁两个玄孙入学加冠礼，马翁高坐厅堂领受家人宾客祝贺，喜笑颜开。忽然，他向外凝视，大声说：“咦，虾蟆来啦！”话音刚落，一笑逝世。故事出《夜雨秋灯录》，原题“金虾蟆”。愿天常生好人，人人都好；愿人常行好事，事事都好。马翁借本，虾蟆卖糕，都是好人，都是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