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郎公子”
文化
2023-05-05 13:11
广东
安徽皖南有位郎公子,名字不可考,十八九岁,读书马马虎虎,却能说会道,容貌俊俏。省里科考,他名落孙山,分数不够钱来凑,家里也不富裕,但父母砸锅卖铁凑够银子,按例纳资,为他捐买了明年北京乡试资格。因儿子未出过远门,父母担忧,恰巧同乡有骆秀才,也要上京赶考,父母又东拼西凑了十两银子送给骆秀才,将儿子托付,说:“你陪着我儿上京,考试完仍要把他好好带回来,回来后另有赠赏。”舟车劳顿,两人很快来到京郊,刚要入城,忽见路边山林露出一座古庙,禅院幽静,于是进去稍作休息。郎公子在庙中流连,恋恋不舍,心想到城中住宿过于吵闹,干脆向看庙的老和尚租个僧房,在这里住下算了。骆秀才劝阻不了,只得随他,然后自行到附近城镇寻旅店住,距离古庙五六里路,相隔不远,两人常相往来,互相看望。那天午后,郎公子闷得慌,骆秀才也没来,就走出庙门,往林中深处信步闲逛,左转右转,穿过层层林木,太阳逐渐西沉,恍惚之间,他又累又饿,感觉自己迷路了。就在彷徨之时,忽听车马喧嚣,眼前闪出一条开阔道路,一群人拥着一架车马走来,车中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宽袍大袖,衣着华丽。郎公子诉说自己迷路的情况,言辞恭敬得体。老人一高兴,说:“我送你回去。”然后,招呼他坐上马车,手一扬,车子飞驰,只觉呼呼生风,林暗草深,回到古庙已然天黑。郎公子看到老人的气派格局,想着他可能是朝中某个贵官,不由得刻意巴结,请求结为忘年之交。老人哈哈大笑,说:“年轻人挺懂事,好,我就交了你这个小友!”随即,他吩咐下人买来一桌酒菜,在古庙旁边的草地,与郎公子畅饮。老人自我介绍姓胡,原籍陕西,迁居北京有好多年。郎公子几杯酒下肚,酒酣耳热,拉着老人的手,异常恭敬地说:“今日与老人家有缘,希望日后能够得到指点。”不久,更漏三下,老人起身作别,上车扬长而去,仆役手执火炬在前边开路,照得像火城一般明亮。此后,老人时不时坐着马车来访,带着郎公子有时同往城南看戏,有时一起去西郊喝酒,郎公子玲珑剔透,经常哄得老人开怀大笑。又过去一个多月,试期临近,郎公子在老人面前长吁短叹,说自己的功课尚未熟习,不知如何是好。老人听了,若有所思走了。一夜,郎公子正要入睡,老人突然推门进来,郑重其事从袖中取出三篇写好的应试文章,说:“难得和你有缘,这些文稿得来不容易,你拿着,背熟,会有好处的。但是,千万要保守秘密。”郎公子仔细翻阅,发现每篇文章都是观点新颖、富于文采的妙文,心中大喜,但又疑心是前人旧文。老人说:“放心,都是我找人现写的好文章。”叮嘱再三,告辞走了。到了开考日,郎公子打开试题一看,发现三场考试的试题恰好对中了自己背熟的三篇文稿,狂喜之下,照录不误,交卷出场。回到古庙已经很晚,老人早已坐在僧房等他,一见面就着急地问:“我给你的文章都压中了试题吧?”郎公子点了点头。老人说:“包你能高中,请千万不要泄漏此事,被人知道后要惹大祸的。”考场揭榜,骆秀才看到郎公子高中举人第四名,而自己榜上无名,觉得不可思议,找来郎公子在考场做的文章,拜读之下惊叹:“这样的妙文,不是才华杰出的人是写不出的!”郎公子不敢透露真相,只说自己突然灵感爆发,下笔如有神。骆秀才自然不信,但也不好深问,只是日夜催促他尽快回乡,好向他父母交差。郎公子不想回去,又拿出不合适的理由推搪,又向老人诉苦。老人说:“他催你回乡,可能是贪图你父母的那笔额外赏钱,这不难解决,我有的是钱,送一点旅费给他,叫他一同住下。”郎公子按照老人的话一说,骆秀才果然愉快接受,安心留住京城,不再提回乡的话。又过了一段时间,老人突然来到,说:“我和你相交多日,觉得你人品不错,又中了举人,恰好我有位远亲,想将女儿许配给你为妻,求我做媒。”郎公子一开始有点推辞,说自己孤身在外,媒妁之事,没有和父母商量,不敢答应。老人笑说:你先随我到他家中,看看小姐才貌怎样,然后再谈亲事,如何?”两人一同出门,门外停着车子,上车后,健马奔驰,穿过重重树林,来到一家宅第,高门广屋,俨然大户人家。老人带着郎公子进屋,但见回廊曲折,房舍明亮,不知走了多少重门,又是花圃竹篱,曲曲折折有好四五处,才来到大厅;大厅摆设焕然一新,光华夺目,成双作对地点着龙凤蜡烛,地上铺着地毯,好像是办喜事的光景。郎公子哪里见过这等排场,不由得有些头晕目眩。落座后,见门前仆役整齐肃立,都穿着新衣,可是却一直不见主人出来迎客。郎公子忍不住低声问:“老先生,怎么不见主人出来迎客?”老人笑而不语。这时,一位头戴珠翠、身穿华服的老妇在漂亮的丫环簇拥下走了进来,老人说:“我就是主人啊,这是我的老妻。”老妇人见了郎公子,连声说:“公子果然生的好模样,很好很好。”郎公子这才恍然大悟,大喜过望,连忙躬身下拜,殷勤道谢。老人说:“我们的爱女名叫翠绡,年芳十六,希望与公子结为婚姻。只是老妻爱女情切,不肯将她远嫁,只好假托做媒,请你来到我家。”乐队奏起喜庆的乐章,女仆手持红烛,捧着喜香,拥着翠绡缓缓走出。只见翠绡盛妆丽服,温柔娇媚,貌若天仙。郎公子心醉神迷,难以自制,再也不提禀告父母的话,立刻起身与翠绡拜堂结婚。红烛高烧,春意盎然,一对新人步入洞房,宽衣解带,恩爱缠绵,心花怒放,不在话下。事后,翠绡红着脸对郎公子说:“夫君,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我父母没生儿子,只有我一个独女,家中左库内间堆放着白银,库门钥匙由我掌管,您如需要用钱,尽管拿了去用,不必禀告二老。”郎公子高兴得不行,赶忙答应。此后,他常住在老人家,僧房只是偶尔回去一下,庙中老和尚有时见到他,问他到哪儿去了,他随便讲了个去处加以应付。他也时不时从老人家的左库内间拿十几两银子出去花,二老从未过问。这段时间,骆秀才经常来访,却总是见不着,向老和尚询问,老和尚也不知所以。骆秀才干脆在僧房中守株待兔,直等到郎公子回来,连连追问。郎公子觉得自己是天选的人生大赢家,洋洋自得,一时按捺不住,将实情和盘托出。骆秀才惊羡不已,但猜不透是怎么回事,只说他肯定撞邪了。郎公子听他这样一说,细细回想,也觉得奇怪,从路遇老者,到科考压题,再到娇妻上门,天大好事怎么总是砸到自己头上?百思不得其解。骆秀才给他出主意,第二天他回去老人家时,自己在后面偷偷地跟着,看看能否探寻出真相。第二天,郎公子依计行事。但是,他在前面走,骆秀才在后面跟,跟着跟着,不知怎的,居然跟丢了,胡乱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当郎公子回来后,骆秀才信誓旦旦地说:“我明明跟你跟得很紧,但是一阵阴风吹来,我就迷糊了,找不到你了,可见,这人家一定是鬼怪,应早与断绝关系,否则你有生命危险,我回乡后也无法向你父母交待的。”
郎公子有些犹豫,说:“说是鬼怪,但是家里明明是一处豪门贵宅,大户人家,而且,房屋内间堆满了白银呢。”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块银子丢在地上,当啷一声,又将银子拿去给城镇的店家看,都说“亮闪闪的,足色白银。”骆秀才看着银子,又出主意说:“或者这样,你常去他家,以后多带些银两出来藏在僧房,看看有什么变化没有。”郎公子觉得很有道理,就照他所说的办了。接下来三个多月,竟取来五万多两白银。一夜,翠绡对着灯火皱起双眉,问:“我是你的妻子,还有什么可吝惜的?但是这两月我见你每天带着上千两银子出门,却又不见买什么东西回来,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说罢,泪如开了闸的河水一样涌了出来。郎公子拿了那么多钱,自然不敢说实话,只是一味说着好话安抚。翠绡依然怏怏不乐。郎公子有点害怕,就回僧房多住了几天,家仆来请他时,也是推三阻四的。半个月过去,老人忽然找上门,严肃地说:“我与你意气相投,才帮你考中举人,又将爱女相许,待你不可算薄情。你如果对我们有猜忌,那我可不能放过你。”郎公子鞠躬道歉,又对天发誓,好说歹说才把老人送走。然后,他赶紧去找骆两秀才商量,把老人威胁自己的话说了,骆秀才眼珠一转,说:“有办法了,你只管安心等候!”过了几天,郎公子正斜躺着与骆秀才闲谈。忽然阴云密布,暴雨挟带着冰雹如箭般落将下来,雷电交加,轰隆轰隆如山崩地塌。不久雨止,门外有一女子带着丫环走进古庙,两人头发披散,拖着鞋皮,形状极为狼狈,一进门就急促地喊道:“郎公子在吗?”骆秀才急忙让郎公子躲起来,然后出来回答说:“这里没有什么郎公子啊。”那女子放声大哭,抽泣了好长时间,才边哭边诉说:“唉,这冤家啊,害了我全家,以怨报德,多么残忍。我父母为了他而科场作弊,被人告发,致使遭到处罚,全家被押到大雪山服苦役。本想当面问问这个白眼狼,他如今却躲起来不肯见我。”说完,女子和丫环转身就走了,不见踪影。原来,三天前,骆秀才私自替郎公子写了检举信递到当地的官府。第二天,郎公子再去岳丈家,只见朱门敞开,满地破败,人踪全无。他不敢多呆,逃也似的回到古庙,叫上骆秀才,带着从岳丈家取出来的五万多两白银,连夜回乡,然后将银子瓜分,此后再也不敢到京城去。故事原型,出《夜雨秋灯录》,原题“翠绡”。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家里白银满库的老丈人们,千万小心遇上郎公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