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为 | “死人的政治”
文化
2024-03-19 10:55
广东
昨天读了韦承庆墓志，今天说他的老板，章怀太子李贤。雍王志：神龙二年，706年，以雍王身分陪葬乾陵的墓志；章怀志：景云二年，711年，追封章怀太子，与妻房氏合葬的墓志。同一人，两篇志，差六年，偌大帝国，已翻天覆地，换了人间——政治人物的墓志，从来都不是卿卿我我的文学作品，更何况当此特殊历史窗口？看看这两志拓片吧，多少政治角斗，多少血雨腥风，默默隐藏于其中。一方面，中宗虽已复位，但武氏经营几十年，势力雄厚，李贤是武则天钦定政治犯，给他写墓志，无人敢留名，无人敢讲真话；另一方面，武则天已死，武氏大树已倒，李唐势力蠢蠢欲动，“故雍王”前，虽不敢直书“大唐”，但也无明刻“大周”。揆诸史书，李显掌权五年，权柄实为韦后和武三思所操弄，无所发挥。此种情势下，想为政治上被武氏排斥的废太子李贤平反，不易。六年后，景云二年，睿宗李旦即位，李氏中兴，帝国面貌焕然一新。这两个人，不简单，唐书均有传，且有着共同“政治人设”——李范，睿宗李旦四子，李贤侄儿，反武态度坚决；卢粲，李贤儿子邠王李守礼的老师，以反武名垂史册。安乐公主夫婿武崇训死，中宗特恩追封为鲁王，准备为他造一座陵墓，卢粲强烈反对——“臣闻陵之称谓，施于尊极，不属王公已下。且鲁王若欲论亲等第，则不亲于雍 王。雍王之墓，尚不称陵，鲁王自不可因尚公主而加号。”“我听说陵的名称，用于至尊的人，不属于王公以下的人。况且若就亲疏等级次序而论，鲁王不比雍王亲。雍王的墓，尚且不称作陵，鲁王自不能因为娶公主为妻而提高名号。”找这两人为李贤重新起草志文，是帝国政府的精心安排。章怀志对于国号的书写，没有任何含糊空间，就是“大唐”。且对武则天的政治定位，直截了当否定了她“大周皇帝”的尊号。“垂拱元年四月廿二日，皇太后使司膳卿李知十持节册命，追封为雍王。”在这里，直称她是“皇太后”，是“李家妇”，而不是大周皇帝。“文明元年，则天临朝，令左金吾将军丘神助往巴州检校贤宅，以备外虞。神勣遂闭于别室，逼令杀。”史书明言，李贤之死，指使者是他妈，执行者是丘神勣。“岂谓祸构江充，衅生伊戾，愍怀贻谤竟不自明；申生遇谗，宁期取雪。”汉武帝信江充谗言杀太子刘据，晋惠帝信贾后谗言废太子司马通，晋献公信骊姬谗言杀世子申生。连用三个典故，直言太子李贤就是受构陷而被武则天枉杀。雍王志，李武开始对垒，处于僵持之中，谁也不敢妄动；章怀志，李氏已经完胜，武氏土崩瓦解，大唐旗帜高扬。印证史书，在景云元年六月，李旦大刀阔斧，清洗武氏残余势力——除了为李贤平反，还大张旗鼓追削武三思、武崇训爵谥，敞坟、断棺、戮尸；李贤两合墓志的差异，对应的是帝国内部政治势力的此消彼长。古往今来，墓志也好，悼词也好，并不单单只是"死人的政治"。这里面，每个环节，每句话，每个词，无不体现现实政治需要和生者权力争斗，是真真正正的"活人的政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