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为 | “上崩于乾清宫”
文化
2023-01-30 11:22
广东
本文为“明帝系列”第3篇，写于2018年12月9日。
今天，我们“史料考证”，看一份400年前的工程决算报告。记得，我刚看到这份工程决算，刹那间，我是怀疑的，直到静下心深挖，才深深被震撼——总指挥天启皇帝，对工程要细致掌控到什么程度才能得出如此恐怖数字？人们称他为“木匠皇帝”，原来不是污蔑，简直是无上赞美。闲话少说，先欣赏一下这份报告，看看天启皇帝的手段：“工部奏，三殿大工开工自天启五年二月二十三日起，至七年八月初二日报竣，总算钱粮给与领状者，共五百七十八万八千一百三十五两八钱三分八厘二毫二丝八忽六微，应找者共三十万零一百三十三两八钱九分四厘七毫五微，透支者一十三万零七百四十九两九钱四分四厘二毫二丝外，兑者共一十三万九千一百五十三两三钱八分一厘六毫九丝，所费银计五百九十五万七千五百一十九两七钱六分八厘四毫一丝六忽一微。虽前朝册籍无可稽考，而工倍费省未有如斯举者也。得旨，览奏‘三殿鼎建，两载告成，工大费省皆赖厂臣心计经营，力效鸠庀，以故顶石之运， 楠杉之采，节省金钱数百万，而禁苛恤力, 子来胥悦，劳勤独高’。说得是。这截算钱粮，自开工迄工竣，计五百九十五万七千五百两有奇，具见稽核详恪，还宜以册案宣付史局，用彰实录。其夫匠铺车等役，给银未完的， 须外解补还，著行各省直严催，题过助工银两，星速内解， 以完工局。”该决算，载明了工程时间、总费用、皇帝批语、后续工程款项支付等丰富内容。“三殿”主体工程，自天启五年二月二十三至七年八月初二报竣，用了两年半。如果你去故宫实地看，“三殿”庞大的规模、复杂的结构，你想过吗？没有现代施工机械，没有水泥钢筋，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全靠人的双手！史载，“三殿”施工人员主要是国家工程部队“三都司班军”，超过20000人。如此繁杂超级基建，短短30个月工期，庞大施工队伍，应该惊叹天启政府的组织力和高效的执行力。这笔钱，虽然远比内阁预算少了好几倍，但对帝国财政收入来说，仍是天量开支。按当时中央内外库口径岁入1500万两计，这笔钱占40%。啥概念？世界超级工程港珠澳大桥，造价1269亿，仅占2017年全国一般公共预算收入的0.73%。万历偏殿办公二十年，始终无法筹足内阁预算的那个虚数，情有可原。“三殿”焚毁时，帝国入不敷出，皇室、官俸、军费等日常开支庞大，而战争支出，如喷水一般。为修复国家权力运行象征的“三殿”，万历甚至新增了一项工业税：“矿税”——矿税原本丰厚，但遭到工商业主抵制，加上层层贪墨，收到中央手里后，攒下来的钱连预算零头都不够。万历一死，泰昌、天启即位，政治得势的文官内阁，立刻废除矿税——“罢天下矿税令旨。先年开矿抽税，为三殿两宫未建，帑藏空虚，权宜采用。近因辽东奴酋叛逆，户部已加派地亩钱粮，今将矿税尽行停止。”天启皇帝和魏公公是怎么解决钱的问题？嗯，不是靠加派田赋。首先，内库私房钱。天启登基，立即启动工程，拨内帑200万两：“传起建皇极门殿，择日兴工，……。时辽饷愈急，大工起建，有司莫措。乃以工部请发内帑二百万，刻日起工。”
明中后期，中都、河南、山东的三都司京操班军，实际上已转型为国家专业基建工程部队。“又有中都、山东、河南班军轮操谓之更番军，总称三大营军，故凡有兴作，辄役班军。”“三殿”基建，也由班军负责，部队劳务费、修筑费“户七兵三”，户部出七成，兵部出三成。“大工繁费，物力不赀，内外大小文武百官，通行捐俸。” “今中宫等官、诸王公主，并司礼监等衙门、各监局司库掌印管事牌子，及内外私家闲住太监等官，恭进助工银共四十万两，俱发公所贮收。”后宫诸王公主、太监踊跃捐款“助工银”40万两，内外百官捐献只多不少。后来，李自成兵临城下，亡国关头，崇祯政府“劝捐”兵饷，死活“劝”不出钱。两相对比，天启皇帝是傻瓜笨蛋吗？魏公公是无能阉党吗？焚毁多年的“三殿”建成，对当时的明帝国来说是几十年来难得一见盛事。“天启六年九月，皇极殿成。七年八月，中极、建极殿成。”“虽前朝册籍无可稽考，而工倍费省，未有如斯举者也。” 他本人是当时顶级土木建筑工程专家，“三殿”重建关键环节，他亲自核验。可以说，“三殿”重建，任何工程猫腻都瞒不过皇帝本人。天启七年八月乙未，三殿重建完成；十天后，八月甲寅，朝廷宣布——就在“三殿”竣工第二日，帝国命运骤然发生颠覆性转折——他在位七年，“三殿”重建伴随始终，冥冥之中，似乎是历史交给他的任务似的。“其夫匠铺车等役，给银未完的， 须外解补还，著行各省直严催，题过助工银两，星速内解，以完工局。”做工给钱，天经地义。朝廷明文要求，“给银未完的”，必须“外解补还”，“以完工局”，绝对不能拖欠工程款。不是说魏公公贪得无厌、为所欲为、十恶不赦吗？为何对一点工程尾款都要交代按时支付不拖欠？是的，天启皇帝和魏公公办事是有规矩的，哪怕是国家最高级别的政治建筑，完工后该给钱的就给钱，不打白条。当时，各部官员上表称贺，不约而同认可魏公公主持“三殿”大工的功劳：“三朝旷典，久需运会，才余两载，煥复旧规，实赖厂臣魏忠贤，生符名世，精禀扶舆，真有与国家共休戚之心，卓尔肩天下系安危之望？”——《明熹宗实录》卷87，工部尚书薛凤翔“题叙殿工”“臣仰见三殿告成，……为大典克襄省财节费，地方受福，此皆厂臣干国，宏猷匡时伟略所以臻此。”天启继位初，内忧外患；到他离世，帝国形势有很大好转。对外，相继取得“宁远”、“锦州”大捷，迫使后金转为防御；耗资惊人、工程浩大、二十多年想建而建不起来的“三殿”得以顺利竣工。 六百万两的工程款顺利筹措，不是横征暴敛，不是加派赋税；三都司班军以完整队伍、近两万人规模，正常上班，有条不紊，按期完工。可以看出，天启和魏公公团队，对人财物的有效控制和组织，活生生摆在哪里——“集中力量办大事”说得好听，你能不能集中得起来？你有没有能力去集中？你集中起来是办蠢事呢，还是真的办成大事？天启短短几年，处理了好多历史遗留问题，干成了好多大事。这些，靠文官嘴炮党，靠公知文青圣母心，应该是做不到吧？天启早死，魏公公被新政府清算，帝国重走回头路，一切又变回了老样子——天启朝的改革和商税政策全部被废除，中央财政又穷得叮当响。随之而来的，是辽东局势日衰，是流民暴动峰起，是国事日艰。当然，这一切，在新内阁掌控的书写下，有着截然相反的结论：“圣性又好盖房，凡自操斧锯凿削，即巧工不能及也。……先帝每营造得意，即膳饮可忘，寒暑罔觉，可惜玉体之心思精力，尽费于此。然皇极等三殿落成于天启之年，肯堂肯构，先帝之好土木，岂亦天启其朕兆耶？……，至皇极等等三殿告成，逆贤等只图荫赍为己荣耳！“木匠皇帝”贻误国政，“阉党专权”胡作非为，“三殿告成”邀功请赏……咳咳，揭露这段“黑历史”的人，叫做刘若愚，曾是魏公公团队的重要成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