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为 | “周厉王无道”
文化
2023-04-21 17:25
广东
秦穆公谓伯乐曰:“子之年长矣,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伯乐对曰:“良马,可形容筋骨相也。天下之马者,若灭若没,若亡若失。若此者绝尘耶辙。臣之子皆下才也,可告以良马,不可告以天下之马也。臣有所与其担缠薪菜者,有九方皋,此其于马,非臣之下也。请见之。”穆公见之,使行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已得之矣,在沙丘。”穆公不说。召伯乐而谓之曰:“败矣!子所使求马者,色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也?”伯乐喟然太息曰:“一至于此乎?是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若皋之所观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若皋之相马,乃有贵乎马者也。”秦穆公对伯乐说:“您老了,子孙中有没有谁继承了相马绝技?”伯乐说:“普通马可凭形体外貌和筋骨来鉴别,但天下罕有的神骏马,其神气却在若有若无、似明似灭之间。像这样的马,奔驰起来足不沾尘土,车不留轮迹,极为迅速。我的子孙都是平庸人才,可以识别普通马,但无法识别神骏马。我有个老朋友,叫九方皋,他相马的本领不在我之下。您见见他。”过了三个月,九方皋回来报告:“神马已找到,在沙丘。”穆公很不高兴,把伯乐召来,对他说:“坏事啦!你介绍的那个相马人,连马的黄黑、雌雄都分辨不清,又怎能鉴别马的好坏?”伯乐大声叹了一口气,说:“竟到了这种地步了啊!这正是他比我高明不止千万倍的地方呵!像九方皋所看到的是马的内在神机,观察到它内在的精粹而忽略它的表面现象,洞察它的实质而忘记它的外表;只看他所应看的东西,不看他所不必看的东西;只注意他所应注意的内容,而忽略他所不必注意的形式。像九方皋这样的相马,有比鉴别马还要宝贵得多的意义。”译成现代语境,该故事所反映的现实逻辑,是这样的——秦穆公和年事已高的顶级坦克专家伯乐,正在研究秦国坦克技术尖端人才培养问题。是的,马,就是当时的坦克;骏马,就是当时最先进的王牌坦克。秦穆公于前659年-前621年在位,他的功绩,在于全面霸服西戎——秦人的坦克,嗯,战马产业,因此获得了转型升级所需的、源源不断的优质资源。“伯乐相马”,不是出现在中原晋齐鲁卫宋诸国,偏偏在秦国,不是偶然的。环境、繁殖、驯养、饲料、相马……战马生产链,是当时战略性的高科技军工产业。“秦马之良,戎兵之众,探前趹后,蹄间三寻者,不可称数也。”秦马精良,探起前蹄蹬起后腿,两蹄之间一跃可达三寻,折合现在5.5米。这种马,你翻遍史书,从未出现在其他国家的记载之中。秦马,和当年周武王克商的“戎车”一样,是“降维打击”的典范。当时,这条全中国顶级坦克生产链,完全被秦人独家垄断。而秦人能够垄断,根本原因,我在前几篇已告诉了你们结论——“非子居犬丘,好马及畜,善养息之。犬丘人言之周孝王,孝王召使主马于羌渭之间,马大蕃息。……于是孝王曰:‘昔伯翳为舜主畜,畜多息,故有土,赐姓嬴。今其后世仍为朕息马,朕封其土为附庸。’”非子一族原居住在犬丘,因擅长养马,周孝王时代实现阶层大跃升——“召使主马”,成为周人指定的马匹生产、贸易的特权垄断者。“故有土,赐姓嬴”,获得了法定领地和“赢氏”名号。水草丰茂的产马区大环境,不传之秘的祖传技术,还有一样得天独厚的东西——“犬丘”即西犬丘,也叫西垂、西城、西县,今甘肃陇南盐官镇。商周以来,西垂盛产“卤”,天然盐水,直到今天,该地仍叫“盐官镇”。“盐官城内卤池,光阔十余丈,池水浩瀚,色碧味咸,四时不泅,饮马于此立见肥壮。”非子抓住上天赐予的千载难逢机会,一步步发展,完成资本原始积累。西垂,是秦人真正的龙兴之地,秦人东迁后,仍然不断投入巨大资源经营这片土地。这里,不但是秦人核心马场、盐场,后来更成为秦人的兵器铸造中心。周人克商后,“西求良马,东南索金”,这个“西”,就是西戎。“命申侯伐西戎;五年,西戎来献马;八年, 初牧于汧、渭。”以申侯为代表的周人,军事持续碾压,西戎屈服、分化——显然,非子就是率先投降“牧于汧、渭”的那批人,死心塌地开始了为周人供马的历史进程。周人大老板对归附的西戎小兄弟,慷慨回馈和扶持,投食输血——随着秦人壮大,在稳定西部边疆工作中不可或缺,周老板逐渐放低身段,主动笼络——“申侯乃言孝王曰:‘昔我先郦山之女,为戎胥轩妻,生中潏,以亲故归周,保西垂,西垂以其故和睦。今我复与大骆妻,生适子成。申骆重婚,猃狁皆服,所以为王。王其图之。’”“西垂以其故和睦”,因为有他,西陲才能和睦稳定,是时候考虑将周人美女嫁给他们了,以亲情巩固忠诚。非子的故事,和后世所有“小弟翻身灭大哥”的故事一样——大老板入侵—土著归顺—争当大老板在当地的代理人—垄断各类特权,实力膨胀—最终,小弟干掉老态龙钟的大老板。由“生”到“熟”、由“弱”到“强”,这种地缘政治分裂过程,时至今日,放之四海而皆准。 “秦仲立三年,周厉王无道,诸侯或叛之。西戎反王室,灭犬丘大骆之族。”周历王时期,“王道微缺”,西戎各部落越来越不安分,“反王室”。西部维稳压力山大,作为周人“以和西戎”的军事经济代理人,秦人不断获得机会。“秦仲立二十三年,死於戎。有子五人,其长者曰庄公。周宣王乃召庄公昆弟五人,与兵七千人,使伐西戎,破之。於是复予秦仲後,及其先大骆地犬丘并有之,为西垂大夫。”秦仲为大老板拼命,“死于戎”,以宝贵的生命,血酬,换来子孙的机会。得到周宣王支援的7000千人部队和装备,秦人统一了犬丘,正式获得官职——随着政治经济地位不断提升,秦人对中原先进文化的认同也不断加深。阪有漆,隰有栗。既见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乐,逝者其耋。阪有桑,隰有杨。既见君子,并坐鼓簧。今者不乐,逝者其亡你看,来自西戎、靠养马起家的秦人,有模有样地过上周人的“精致生活”。西周末期,反噬压力来到王畿,周幽王试图更换王储,“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前771年,原本肩负为周王朝看守西部门户的申侯,为扶持外孙周平王,反戈一击。当此关键历史关头, 秦人坚定站在周平王一边,获得丰厚回报。“而秦襄公将兵救周,战甚力,有功。周避犬戎难,东徙雒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岐以西之地。”“周王东迁”这场巨变,是以往压力的一次总释放,又是新压力迅速凝聚、演进的起点——“及平王之末,而秦晋齐楚代兴,秦景、襄于是乎取周土,晋文侯于是乎定天子,齐庄、僖于是乎小伯,楚蚠冒于是乎始启濮。”这段史料很妙,你感受一下这里面的语气,周平王末年,发生了啥?上游“秦景、襄”,下游“晋文侯”、“齐庄、僖”、“楚蚠冒”,都在发生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进入春秋战国,秦人的高头大马,轰隆隆坦克群,向东,向南。秦国和晋国不断互结亲家;中原诸小国,今天依附秦人,明日归顺楚人。从遥远西垂出发,秦人已蚕食到了渭河谷地,正式和晋国接壤!秦人东进压力之下,原本生活在秦晋之间广袤土地上的各类戎人,一波又一波涌入晋国。这些西来野蛮人,充实了晋国人口,推动了晋国扩张,但也为日后“三家分晋”埋下深刻伏笔。秦人有“良马”,楚人有“金锡”,双方在江汉流域一时间难分难解。“伯乐相马”,秦国既垄断了相马尖端人才,也垄断了精良战马的供应。中原列国战争机器频繁开动,独占战马产区的秦国,巨大生产优势最终转化为军事胜利。完整的一个晋国无法阻挡秦人兵峰,分裂成三国更加只能是徒叹奈何。直接承受正面压力的魏国,李悝、吴起变法,苦苦挣扎。“武卒”这个名词背后的“实”,很辛酸,就是没有马的兵卒,步卒,步兵部队。当时韩国所有学者,几乎人人都在殚精竭虑只研究一个课题——因为,赵国毗邻东胡、匈奴,也能买到蒙古高原优良的马匹。“胡服骑射”赫赫有名,关键不在“胡服”,而在“骑”,在马。同样是良马,同样是坦克,才是对抗秦人的最有力武器。长平之战后,赵人,乃至后来的燕人,最终被秦马洪流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