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消失的画”
文化
2024-02-23 16:42
广东
昨晚，在风月群、读书群，讲了一个故事，有感概，正契合。故事开头，在火车的一节车厢上，旅客偶遇京城一个有名的艺术古玩商，家族的生意。旅客和古玩商闲聊起来，聊着聊着，古玩商的话闸子就打开了，给旅客讲了一件事。这人，是他家古玩店的老主顾，曾经多年占据榜一大哥位置。在他爷爷、爸爸和自己早期的时候，这人就开始从他家店铺买了很多珍贵的老画，买了一年又一年，一批又一批。但是，这样一个懂行、有钱又忠实的老客户，从几年前某个时候，突然中断了购买，再也没有上门，渺无音讯。古玩商一开始还觉得没什么，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纳闷，老客户是去世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他忍不住了，终于决定今年当面去老客户所留的地址走访。距离相距不远，坐火车一个上午就到了，不费什么周章就找到了老客户的家。进门后，发现房子虽大，但是家具陈设简陋，且已十分显破旧，一看就是家道中落的样子。古玩商结结巴巴自我介绍，说明来意，然后专门提起老客户买画的事，称赞他收藏了太多了珍品，简直称得上当地藏画最丰富的藏家。老客户听了，高兴坏了，摸索着站起身，叫嚷着他的妻子，一个老太太，要她带路，打开后房，一定要让古玩商亲眼看看他穷一生之力收藏的精品。古玩商正期待一饱眼福。不料，老客户的妻子，老太太，居然用哀求的目光注视着古玩商，还激烈地摆动双手，暗示他不要答应去看画。古玩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配合，假装说，自己刚好中午约了人谈事，现在必须要赶过去，实在没有时间欣赏。老客户听了很失望，拉着古玩商的手，苦苦请求他谈完公事之后，无论如何都要回来，自己的收藏非常丰富，各时期每个大师的作品，都集全了。古玩商无奈，只得答应。但他出门没多远，老客户的大女儿追了出来，对他讲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经济越来越差，钱也越来越不值钱。父亲退休后，双眼渐渐看不清东西，最终瞎了，但他唯一的乐趣，就是所收藏的那些珍贵老画。这些画，父亲看了一辈子，爱如生命，每张画，摆放的顺序，购买的经过，画有关的故事，他都如数家珍。但是，父亲瞎了，对现实社会的物价疯涨和经济的衰退萧条，没有多大的感觉，他也知道自己的退休金降了，但以为是暂时的，大不了就不买新画。实际上，由于通货膨胀，他那点养老金，就算不降，一开始能勉强维持一个月，后来只能维持半个月，到只能维持一个星期，再到后来只能维持两三天了。自己也失业了，靠打零工帮补，家里的开支，再怎么节省，都无济于事。父亲年轻时，经济好，有钱，但大多用来买画了，也没有存下什么存款。家里越来越困难。终于，一天，我们实在支撑不下去了，万般无奈，不得不偷偷拿了父亲一副画去卖。就这样，有了开头，就没完没了。因为，钱实在太不经花了，贬值得太厉害了。为了不挨饿受冻，母亲和我们，只好偷偷摸摸，把父亲的画，卖一张，再卖一张，又卖一张。卖了之后，画框里总不能空空荡荡，我们就把一些仿品或类似画的纸页，塞在里面，父亲靠手摸，也摸不出来。父亲对他的画珍爱得很，平日里绝不会允许外人随便进房间去看。我们也没有料到，今年你来了，他居然会主动邀请您看画。唉呀，他真是把您当作平时的知音了，所以才愿意让您看。但是，您一看，这个事就露馅了。母亲让我专门拜托您，等下您如回来，一定要帮帮我们，帮我们瞒着他，不要揭穿这个真相，不要毁掉他最后一个美好的幻想，要让他相信他的画还在。否则，他马上就活不下去了。古玩商听了，目瞪口呆，惊心动魄。他决定帮助母女，撒一个善意的谎言，不去揭穿真相。他出去匆匆忙忙吃了个午饭，再鼓起勇气回到老客户家。老客户早就在门口盼望着他的到来，迫不及待带着他去后房看画。老客户紧紧拉着他，对着一面墙壁说，您看，前面几幅，都是丟勒的代表作啊，我花了大价钱、大心血才收全，一幅比一幅精美，第一幅，就是他的成名作《大马图》。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摸着画框，里面其实嵌着一张发黄的广告纸。他边摸边说，您仔细看，这线条多美，这构图多棒，这用色多妙……古玩商站在旁边，听他激动地夸耀着一张又一张空空如也的“画”，看着他手舞足蹈无比陶醉的样子，内心涌起巨大的心酸和感动，机械地附和着，是啊，好美，真是极品啊，这样的妙品，现在找不到了……老客户洋洋得意，边说边介绍，足足耗费了一个下午，古玩商都累得不行，他却一点不知道疲倦。最后，老客户面向妻子，大喊，京师古玩世家的大掌柜，顶级专家，一眼就看出我这些画珍贵，无价之宝。你平时老念叨我，你就等着吧，有朝一日，靠着这些画，你和孩子后半辈子会变成大富翁的。但是，你们现在不要想。只要我还活着，这些画就一幅不能卖。这都是我的命根子。只要我还没有闭眼，一副都不能拿出我的房子。老客户又紧握了一下古玩商的手说，谢谢你今天来看我，而且完整地看完了我的藏画，这比单纯来看望我，更让我快乐。我决定了，我要在我的遗嘱里，加上一条，就是等我死后，指定委托你来拍卖我的所有藏画。但是，有个小要求，请你务必答应我一件事，就是拍卖之前，一定要做一个漂漂亮亮、齐全无缺的拍卖目录。这个目录，就可以当作我一生的墓志铭了。古玩商深深震撼了，也紧紧握住老客户的手，坚定地回答，自己一定照办。实际上，他也清楚，这是一件他永远也无法办到的事。街灯昏黄的时候，古玩商告辞了，他走在大街上，街灯把他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他心里忽然蹦出来一句话，那也是他祖父和父亲经常念叨的话，他从小就听过，也刻在了自己的心上。故事，出自德国茨威格1927年小说，原题《看不见的珍藏》。好好品品吧，“收藏家是幸福的人！”，人心之动，物使之然；通胀之坑，物可当焉。故，君子善假于物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