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上的花与草

文摘   2024-06-01 10:18   西藏  

刚上高原那年的秋天,去山南新华书店买了一本《西藏野生珍贵植物》,这样厚厚的一部心血之作,煌煌三十余万字,近千幅图片,让人对作者心生崇敬。但很快发现此书虽然权威,但至少对我来说作用不大,个中缘故,大概是忽略了书名中的“珍贵”二字。显而易见的是,我需要从认识一些最基本的植物做起,而那些深山野林、戈壁荒漠中的宝贝,必然属于科学家们才能探访的世界。

很多人会以为西藏高原空气稀薄、天寒地冻、土地贫瘠,是所有生命包括动植物们的禁区,事实上它是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各种植物以他们独特的生存本领,在高原上顽强的繁衍生息,很多品种更是只有西藏特有。我和它们同在一个星空下,对于每一朵花瓣、每一枝嫩芽、每一片叶子都充满了敬意。在很多相对灰暗无力、彷徨失措的时刻,想一想那些植物在一望无垠的狂风冰雹沙尘中蛰伏着,等待着起立开花的时分,便觉得人间的疾苦总是会过去的。

首先要说的是塔黄,图片来源于援藏队友。它只有7年左右的寿命,一生只开一次花。在大部分时间里,它朴实无华,像一颗不起眼的白菜匍匐在高原的乱世滩上,冬季休眠夏季生长,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年,绽放成一座金碧辉煌的佛塔,履行完授粉的使命后才颓然滑落。塔黄比较罕见,能够亲眼得见它盛放场景的,皆是有缘之人,我需要继续努力。

簪花龙胆草。藏族同胞也称之为龙胆紫,摄于加查县坝乡一带的山坡上。它三五成群,分布频率与牛粪密切相关。作为罕见的蓝色花朵,总觉得它有一种只管默默生长不管别人死活的美。此花据说与虫草伴生,在它的附近必然有虫草的痕迹,这种按图索骥的密语只有当地人才能掌握,我只能做一个大呼小叫的睁眼瞎,而龙胆紫晒干后泡水喝可以治疗咳嗽,是一味浅显易懂的藏药。

高原点地梅。它是我所见到的雪线以上仍能生存的唯一植物,分布于山南各地,此图摄于哲古草原。5月底的雪山顶上它还在等待时机,往下再降一千米左右的海拔就已然开花了。说实话这种花朵的外表形象不佳,既粗陋又坚硬,最主要的是让患有密集恐惧症的人避之不及。可是它最终也是要开花的啊!并且,这样来之不易的花朵,在高倍镜头下的色彩与形状,并不亚于山下的桃红李艳。

蛛毛苣苔。

前年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被队友鼓动去爬泽当城边上的猴子洞,也就是传说中藏族先民起源的地方。我发誓今后再也不会做这么鲁莽的决定,半山腰上孤独急促无助的喘息,至今仍回荡在记忆中,然后,我在岩壁上发现了它的身影。泽当的秋天来的很早,叶片的周边已经卷边发白,若是夏日,应当会很好看。但凡见到岩石上生长的植物,我总隐约觉得能够入药,后来一查,果然如此。在岩壁边上还发现了另外一种粉红色的标准型五瓣野花,我不好肯定它到底是什么,作为不大靠谱的植物学爱好者,经常会依赖华为手机的“识物”功能,想来是它实在是太过普通,让智能手机也犯了难。不过这也没什么,一个正当年的女子,哪怕赋名为王小花这样村里村气的名字,丝毫不影响对她健康与美丽的赞赏。

高山大杜鹃和小杜鹃花,名气很大,很多人慕名而来。

这是洛扎县当地的领导告诉我的,想来不会有什么错,从外形、高度和花瓣的颜色也很好判断它们的区别。去年夏天出差去错那,云雾升腾的勒布沟山口,高山杜鹃已经转为大片浓密的绿叶,让兴致勃勃的一行人扑了个空。不是花开的时候才有空,也不是有空的时候花才开,人生就是这样充满遗憾。大约是遗憾的损失程度可以承受的时候,才能自我安慰称之为“也是一种美”。

藏黄连。与汉地黄连的药用价值相差无几,其花蜜更是有去心火、止躁动、清热去湿等奇效。图片摄于乃东区结巴乡“夜伴蜂声”蜜蜂养殖基地,上述知识来自养蜂达人亮富老总的亲传。在这个古代吐蕃贵族避暑消夏的宝地,各种野花次第盛开,假设每一届花期都被完美的展示,必定是产品最好的广告。我记得追着他问了很多“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的粗浅问题,唯一记住并拍下的只有藏黄连。左思右想,肯定是小时候经常听村里老人自顾自的抱怨“我的命比黄连还苦”,才记下了黄连的名字。

插一句话,西藏的艰苦,非有限的语言所能形容,只有亲自来一趟,去普玛江塘这样的地方待上几天,才有真正的发言权。两年来我见过了太多坚守于此的干部群众,是真的不想走吗?未必。以那个刚离开嘉峪关的选调生视角,我们这些人的脑子估计都不大正常。可是总要有人守在这里,倘若人人都趋利避害到无比理性的程度,有些事情恐怕就做不成了。

西藏鸢尾。鸢尾是法国的国花,在内地的公园湿地广泛种植,也是养花人的最爱之一。我在哲古草原上发现的这簇高原鸢尾,天不管地不爱,没有育肥、湿度和温度的呵护,还是照样盛开了,还是一样的美丽动人心魄,把整片荒野都点亮了。花期过后,藏族同胞会掐下它们剑一样挺拔的叶子,晒干后作为打结系牢肉类灌肠的肠衣之用,实现美丽与实用并行不悖的功效。

藏波罗花。

藏玄参。

望文生意,它们只生长在高原。看图就更可以理解,内地的花哪个长成这个模样呢?每到春天,合肥的棒棒糖月季花开满街头,欢天喜地,生机勃勃,仿佛天经地义自然而然。与之相比,这两种花千辛万苦才能长出几片叶子,费尽心机才能气喘吁吁的捧出一瓣或数瓣花朵,所有的努力都只为在荒漠、草甸、乱石中短暂闪耀一瞬间,这死磕的顽强倔强与不屈的生命张力,让人欣赏之外更多出一份敬畏。敬畏自然、敬畏生命、敬畏轮回……敬畏让你心有所戒,行有所止,过滤思想的杂质,保持灵魂的觉醒,让生与死的定义有了更深一层的答案。我只能静静的注视,轻轻的抚摸,远远的离开,生怕扰动了高原的宁静。

在这里我的朋友还包括狼牙刺、藏柽柳、狼毒花、沙棘林等等等等。高原的生活就像寂寞的钟摆,一成不变的蓝天白云凝滞了漫长的岁月。苍穹之下,花草无言,与它们对话、共情,这是一份专属于西藏的浪漫。


沐雨观石
忙时种谷,闲来看云,爱恨交加人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