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种,七分养。种树累,后期的养护更累,在山南尤其如此。
我从来不知道浇水这么简单的事情,能够把人累得不想说话、不想吃饭、不想动弹,对喝水与躺着以外其他的任何行动都失去了欲望。这样的经历,怎么能不堪称奇妙。
今年的植树任务分配在扎囊县的沙丘地带,较之去年植树的地形地貌地质等一系列外部条件又增加了难度。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难啃的骨头都已经被消灭的差不多了,正如官方经常提到的“改革已经进入深水区”一般,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局里的自留地是位于边缘的三角坡地,不但数量更多,喷头还难以顾及,这就给每个月一次的养护浇水任务出了一个更大的难题。
天很蓝,云零星,雅江的水静静流淌。一车五人,四把锹,两只桶,粗细水管各五十米,几乎是我们全部的人员和装备了。原以为桶带的有点少,更纳闷从哪里提水,到了现场才知道这一切都不是问题,拧开阀门接上水管就是了。为了保证树木成活率,林草局铺设了很多引水管道以及自动喷淋设备,但因为植树的范围太广,仅仅依靠这些主要的节点还远远不够,所以还得靠各家责任单位来履行后续的管护义务,年底树木成活率会纳入考核指标,所以大家都很重视。
饶是如此,有了现代化灌溉设备的加持,区区浇水,快快拿下,早早休息,我还是很有信心。
三月份种下的树,冒出新芽的大概占了三分之二,尤其是靠近喷头的几株樟子松更是枝繁叶茂,其余的折下树枝,里外都见不着一丝绿色,眼见是挽救不过来了。不由想起了李斯看到厕所里老鼠的故事:人的一生,能不能成就一番事业,并不在于你是谁,而在于你的选择。但既然来都来了,所有的树还是要抢救一下再说。
拧开喷头,扬起的水珠抛射出一道不规律的弧线,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烁晶莹七彩,煞是好看。原以为这样先进的设备可以三百六十度全覆盖,但观察了一会儿就发现,喷头总是朝着一个方向施泽布雨,必须得塞进一根树枝当作杠杆才能扭动。可惜喷头的射程有限,绕来绕去总离不开那半径十多米的圈圈。
更多的树要靠接上水管灌溉才行。一旦通水,干瘪的管壁顷刻间圆润光滑,水流汩汩涌出,蔓延向周边的每一寸沙地,冲出一道道不规则的沟壑,水到之处,我仿佛听到了小树们拍手叫好的声音。但这种自然引流、大水漫灌的方式还是失之原始,关键是效果很差,大量的水被广阔无垠的沙地贪婪吸收,雨过地皮湿的滋润法就有点儿坟头烧报纸——唬鬼了。于是铁锹就派上了用场,先顺着倾斜的山丘浅浅勾出一条渠道,在每株小树的周边挖一个蓄水坑,再将渠道和水坑连接起来,让水在树根多留驻一会儿。倘若水流不受控制的乱跑,在沙地上撒欢儿般的画抽象派作品,就要将铁锹头插在边上起一个阻挡汇流的作用。有时候水走着走着没了力气,还得铲上几锹沙给它帮个忙。为了拯救个别濒死的树木,还特地把坑挖的更大更深一些,注视水流一层层打着漩涡寻找去向。浩渺蓝天下,炎炎烈日中,上下来回踩着外八字步在深及足踝的沙地走上这么几趟,很快就气喘如牛。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次的努力究竟能起到多少作用,但高原的树不说比人命值钱吧,称之为本地人的心肝宝贝大抵不差,冲着“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八个字,忍一忍、再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李娟在《遥远的向日葵地》里,写她和母亲在新疆种地,每到定点的放水时节提前做好准备,不但人要洗澡洗衣服,还要把猫狗鸡鸭一众动物扔到水渠里快活快活,水到之处幼苗纷纷嫩绿,与我今日在扎囊沙丘的劳作,应该是一样的场景。在这样荒凉贫瘠的沙地上,诗意毫无用处,生存才是目的。可是艺术来源于生活,往往只有艰难开出的花朵才能最直观的描摹生命的力量,两者是相互作用的。
(沙地上遍布的狼牙刺)
面临沙地种树这样的困难任务甚至是地狱模式般的通关难度,不用抱怨也不必旁观,尽管默默去做就是。总会有一种逆天改命的勇敢,总会有满目青翠展现在眼前,让人泪流满面。
相信我,这个世界上一直有着大多数人不能够看到的风景,和不能够了解的生活。他们客观存在,而我又身处其中。我的任务不是寻找答案,或许,从来也就没有过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