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的秋

文摘   2024-10-31 08:43   西藏  

忽而入秋。碧云天,寒夜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南的天气,一旦过了国庆节就很难判断。秋冬之间的边际线极其模糊。一会艳阳高照日,一会风吹雪满山,你方唱罢我登场,敲锣打鼓的较着劲,有时一天内要换好几次衣服,就跟周星驰在《大话西游》里吐槽唐僧的那句话一样,也不管人家受得了受不了。但一旦风起,就再也不会回到夏天了,尽管有些地方大概就没有夏天。

天气稍有变化,片片树叶里的叶红素和叶绿素就起了争执,前者让后者赶紧下班走人,后者说天还没彻底冷下来你急什么。就在这吵吵闹闹的短短几天中,山南迎来了黄绿相间、浓稠斑斓的最美秋色。

起初发现山南的秋色之美,是从某日清晨的一个偶然举动,也就是内地常见的晒被子开始的。也许是山南天气过于干燥的原因,据我有限的观察,至少本地居民晒被子的频率不高。第一年我还热衷隔三差五的将垫被、盖被都拿出抖落抖落见见阳光,慢慢的也懒了下来。那个清晨不知哪根丝线触动了头脑中的记忆开关,我又扛着羽绒被上了楼顶。是时清风阵阵,西边寒月未坠,东方金乌悬于山顶,光芒万丈,阳光之下的山脉与城市之间涌起一层飘渺的雾气,颇有些“飘飘然如羽化登仙”之势,一时间让人怔忡恍惚,不知雾从何来,何时而起又消散,不知雾下的人们喝起酥油茶是否会更加香甜,更感叹登高望远、方见佳境的真谛。说来也是,谁没事能大清早的爬这么高?

然后就是很久没有出差的前提下,突然去了一趟县里,如果不是这次机会,赶上稍纵即逝的日子,都不知道雅江竟然悄悄的变的这么美。

车行郊外,泛着清波的雅江水已经收起了夏日蒸腾磅礴的气势,从高大威猛的扎西向柔弱娇怯的卓玛开始转变,江水如缕缕银丝,静静地逶迤虬曲,大片蔚蓝中,穿插着一座又一座黄绿相间的沙洲。拉林铁路特大桥如钢铁长龙穿江而过,已失去使用功能的吊桥在风中微微颤动,仿佛有很多古老又动人的故事要述说。此刻,日光慷慨倾泻,蓝天澄澈如洗,群山巍峨,层林尽染,山河壮丽,金黄的秋色既点燃了神圣的雅江,又赋予了视力所及处一层隐约的光辉,与晨间的雾气配套,妆点了这片一望无际的安谧土地。胸中涌上一股一吐为快的冲动,却又逐渐平静下去,要溶进这无边的秋色,任何语言和BGM都是多余。

“黄叶如金红如锦”。如前所述,入秋后最先感知天气变化的便是树叶,家园里的那棵毛白杨也也早早的换上黄衣,向我们这群异乡人展示自然的美。只是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周边的侧柏、旱柳和桃树仍在舒展绿叶,那突兀的金黄看起来就有些格格不入。只有在浪漫野性的山沟里,和树冠饱满树形高大的同宗兄弟在一起,毛白杨才能毫无顾忌的尽情展示“叶”色撩人的梦幻之美。每一张叶片在阳光的照射下都闪着金光,只要风稍微扰动,不是一株、而是一群树的叶子就呼啦啦的吹出一曲整齐的嘘哨,满目流金,绚烂无朋,眼睛似乎都已不够用了。

这样的美,堪称风华绝代,万中无一。都说绿树成荫最好,生机蓬勃庇荫万物,谁知即将告别的那一刹那,竟还能焕发如此绝代的风华。

前几日下了雪,却又没有做好充分思想准备的样子。雪山已经白了头,颈部以下斑驳错杂。由远及近,开阔的视野丰富了色彩的梯度,红色的是藏黄连,绿色的是雪松,蓝色的是天与水,白色的是石头和远处的雪山,最显眼的是黄色毛白杨。还有人工刷涂的各色护栏。色彩层层交织,即使用尽词典中所有的形容词,也只能表达只言片语罢了。

小河静静流淌,向着雪山的方向奔去,最终注入雅江。屹立桥头,周边寂静,两千来人的县城里,接近半数的公职人员,非上下班时间抡着棍子都打不着人的寂静。突然想起小时候家里贴过一张巴黎枫丹白露宫的风景画,我常在画的下面支张桌子写作业,写累了就看马车、宫殿、蓝天、草坪上堆满的黄叶,心想世界上如何还会有这样美丽的去处,我有没有机会站在风景里,哪怕只是摸一下草和叶子也是好的。这些年少的疑问在今天得到了圆满的回答。是,世界上的确有特别特别美丽的风景,即使是最顶尖的摄影家扛着最高级的镜头,或是最高明的画家搭配最昂贵的颜料,到此也要怀疑自己的艺术灵性的风景,只要你的双腿迈得足够远。而且我也似乎明白了想说又说不明白的那些情绪到底是什么。

可惜这山南的秋,总是如此短暂,风很快会把大地上所有的印记吹的干干净净。

可惜这山南的秋,我感受的太迟,今后的若干年,它只会闪现在飘忽闪烁的梦里。

大梦了无痕。


沐雨观石
忙时种谷,闲来看云,爱恨交加人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