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有句俗语：远不过阿里，苦不过那曲，险不过昌都，分别形容最偏远、最艰苦和道路最险峻的地方。以我自身相对有限的工作经历而言，在山南，大致可以类比为：远不过洛扎，苦不过浪卡子，险不过洛扎。三据其二，再加上洛扎本身的藏语意思就是“南方的大悬崖”，在此工作的难度可想而知。当然这只是我个人感受，“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的生活经历、性格气质都不尽相同，对同一个目标的感受和见解也各有差异。
不过，由于洛扎县不是安徽对口援建县以及未设立对口机构等种种原因，进藏工作接近两年，其他11个县都去过了，洛扎县还未曾涉足，则是铁定的事实。时值今年五月末，才终于接到了出差的任务，有幸完成了山南拼图上的最后一块。
由泽当驻地出发，经过茫茫草原，翻越重重山脉，从措美县城拐个弯，顺着几乎没有路标指引的乡村小路，走最近的那条线，一路上村庄零落、人烟稀少，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既无后方车辆跟随也无对方车辆会面，手机信号早就消失殆尽。开着开着，天地间就剩下这一辆车的人间气息，雪峰耸峙，群山肃穆，此刻我们仿佛流落在世界尽头，也只有本地的司机才有如此胆魄。
零星的雨雪敲打着车窗，道路一会儿坦途通畅一会儿又坎坷崎岖，有些道路翻浆、片石裸露的地段，甚至让人疑心完全放弃了维修的欲望。当然这只是臆想，或许是山顶独特的小气候和地质条件，导致维修的成本太高，我相信其中自有原因。西藏的很多事物不能按照内地的标准来衡量，比如公厕的设置，旱厕在高海拔区段确实比冲水厕所更适宜，即是一例。
一座有挂有经幡的山口，是措美与洛扎的分界线。这是西藏工作的宝贵经验之一，山再艰险曲折，请尽量保持耐心，看到经幡就表明到了制高点，剩下的就是一路盘旋而下，海拔会越来越低。西藏的“发卡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可谓多如牛毛，从刚开始的望山兴叹，到如今的熟视无睹，这大约就是岁月的积累吧。这座山口我至今没有查到名字，山顶也未设置常见的海拔地理标识。这可以理解，毕竟连整条线路在地图上都没有标识。
山脚下，岩羊三五成群，土拨鼠和兔子披着土黄的毛色窜来窜去。想起去年还在公路边看到过网红动物藏狐，不禁莞尔。经过一个检查站查验了身份证和边防证，就进入一条深深的峡谷。干燥的边坡、风化的岩壁、水毁的道路、突兀的怪石、头顶的阴影、两车交会时扬起的沙尘，无时无刻不在施加一种难以排解的压迫感。山坡落石在西藏是常有的事，防无可防，除了司机的镇定，只有祈祷运气的加持。于千万人、千万年之中正好遇见，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那是张爱玲的笔法，也是每次经过落石区段时我反向默念的心经。
一路下来，洛扎的崎岖险峻恰如其名，好不容易在山间开拓出的一小块平地，不是房屋就是青稞田。时间追溯到十年前，洛扎到山南三百多公里的路程，车子要开上一整天，还得是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而我们今天由娴熟的本地司机驾驶着最适应西藏的越野车，抄最近的道路，也花了足足五个小时，足以见得洛扎的遥远。
又怎么能不遥远呢？打开中国地图，找到不丹王国，那个至今未予我们建交的国度，似乎都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梁朝伟和刘嘉玲的婚礼，国足某届世界杯预选赛的对手，是我对不丹仅有的印象。如今我竟然身居中国和不丹的边境，是多么神奇而有力的命运之手，将我送到了这样一处神秘偏远的地方？每念及此，五味杂陈。
洛扎镇是我所见到最狭窄的县城驻地，东西两侧狭长而南北极短，恰如手指的长度与厚度之别，从地图上看特别像一头调皮的海豹。此前有人开玩笑说县城容不下一个胖子，果不其然。“开门见山”这四个字用在这里最为形象，凡目力所及之处，皆是枯黄陡峭的山，压迫感无处不在。这般地形也必然是肆虐的风口，傍晚出门散步，去水流激荡、飞珠溅玉的雄曲河边，呼啸的风迎头给了自己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刹那间踉踉跄跄、摇摇欲坠。仓皇返程，遇见一群来此自驾的游客，我问他们洛扎好玩么，回答是正面的。
幸福向来是通过比较才能得出结论，此刻我的心底已经开始眷恋泽当镇的车水马龙。明日公务事毕，我将迅速回归，而坚守在这里的所有人，你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