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觉得,一个真正的男人,应该骑着高大的白马驰骋在草原上,头顶一只雄鹰盘旋相伴。他有着粗犷的皮肤、黝黑的脸庞、变形的手指、孔武有力的身躯、琐碎复杂的头饰以及因为无暇打理而显得油腻纠缠的长发……他既有一箭致命的精准,也有着柔肠百转的深情。是部落酋长,也是游吟诗人。承载了世界上所有光与影的幻想的同时,也能通过刚毅的决断,承受草原上风雪冰灾各种苦难的考验,直至另一个春暖花开的到来。
精神上汪洋恣肆的自由王国,总要有落地的一天。那一刻,会让人有种撕裂般的痛苦与不甘。除非,你有一匹现实中的马,尤其是一匹健硕威武、皮毛光滑、双目炯炯有神的白马。
白马是男人的图腾,白马与忠诚、神力、勇猛、彪悍、超凡这些名词,永远是一种相对稳定的象征关系。唐僧西天取经骑着白马,格萨尔王征战高原骑着白马,赵云七进七出大战长坂坡骑着白马,帝师八思巴奉诏进京的路上没有明确记载,想必也是白马相伴,包括欧洲中世纪的油画上,诸多英雄好汉胯下骑乘的,大多也是白马。曹植干脆点名道姓的写了一首《白马篇》塑造边塞游侠的英武形象。“仰手接飞猱, 俯身散马蹄”至今读来令人神往。
也不是说其他花色的马就不行。只是看起来怪怪的,总有些英雄气短的感觉。
现在读三毛作品的人已经不多了,她属于上个世纪。但即使在短暂如流星般的生命中,她还是用文字影响了很多很多人,尤其是精神世界相对匮乏的某个时间段,比如《送你一匹马》,这本书在我的抽屉里放了很长时间都舍不得还给本家。
我的家乡马和驴子都非常罕见,记忆中第一次看到真实的马,还是因为马戏团下乡表演。也许这个团是野路子,依靠着一部状态可疑的大车和屈指可数的猴子、蟒蛇、狗熊、马走村串户,像吉普赛人一样四处流浪,从看热闹从不缺席的村民们口中讨个生活。但在那个漆黑的夜晚,锣鼓喧天之后的突然寂静,各色灯泡简易串联起来的霓虹灯掩映之下,随着一声嘘哨,一匹白马突然从黑暗的角落跃出,大步流星踢踏,扬起满地烟尘的同时,也扬起了少年的梦想。
水有源,树有根。人的欢愉、爱好、渴望甚至是执念,背后大约都有着某句话、某件事、某个片刻的牵连。虽然这些年走了不少地方,再见到马,已经失去了儿时的惊喜。唯有这种心结仍然挥之不去,并且增添了一层一层的幻想,正如虔诚的信徒不断给佛像刷涂金粉一般。
说来奇怪,山南的很多地方都有赛马会,甚至建了专业的跑马场供骑手们一决雌雄,然而相较于随处可见的牛羊,我却很少看到成群结队的马,也未曾见过骑马扬鞭的牧人,大约是我见识太少的缘故。其实,不光是西藏,内蒙、新疆这些传统意义上的马匹主产区,这些年马的数量也在减少。我看过有关的分析报道,最主要的原因是经济上的,历朝历代马匹都是稀缺资源,正是因为饲养成本太高,把小马驹拉扯大的难度远远超过牛羊,在是否划算这个问题上,牧民也是理性的经济人。再则随着时代的发展,皮卡和摩托代替了马的四条腿,马的很多实用功能也逐渐让位。还有人的因素,我每次回乡都要感叹昔日热闹的村庄如今只剩下老人,牧区也存在同样的问题,还有草原生态平衡保护的要求……如果展开叙述,将是一篇详尽的调查报告,对我这样的旁观者和门外汉来说,力有不逮。
来了两年多,看到马群出没的愿望,在加查才终于得以实现。状貌雄伟的达拉岗布山下,层层叠叠的原始森林中,三三两两的骏马结束了一天的放牧,在头马的领衔下,悠闲松弛的向着家的方向奔去。清澈见底的角布朗曲(“曲”即河流之意)滋润了两岸,此刻雨后初霁、落日洒金,草木峥嵘,万物蓬勃,很难让人相信这里亦是西藏的土地。一匹儿马对我们的车感到好奇,正准备凑到马路边,被母亲立刻发现并制止了这种危险的行为。
这是一群安静、有序、明礼、慈爱的马,没有系上缰绳也能自我管理,神山脚下的马,仿佛都有着不一般的灵性,它们只属于这片广袤的森林和富饶的草原,出现在任何其他地方,都和英雄骑着杂色马一样突兀。
一匹白马站在乡政府的围墙边,眼神略带忧伤,身后是一辆线条比它的身形毫不逊色的蓝色摩托,主人没有闲心为它清洗,但等到个头再高大一些,将是远近闻名的漂亮马儿。
两匹马穿过雨后的丛林,马蹄溅起四散的水花,马尾驱赶着蚊虫的同时也挥洒着优美的弧线。这两匹马,要么是情侣要么是好友,才会在静谧的黄昏共同分享这块水草丰美的土地。这多像人群中的伙伴,在接受阳光、大地和青草的同时,也接受风声、战栗和嘶鸣。长久的凝视之下,我竟有些羡慕马儿的生存状态了。
想起在内地的那些年,无论是写演讲稿还是其他一些体彩的文章,经常引用“以梦为马、不负韶华”这几个字,用的多了就成了习惯,实际上不解其意。有了西藏的经历,见过神奇的马群,我发下弘愿,希望从今后,真的能够将自己的梦想作为前进的方向和动力,让心中的白马始终相伴,驮着梦想与希望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