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正在经历山南历史上一个不寻常的阶段:雪山不再白头、原野处处返青、雨季也是如此漫长……
山南有旱季和雨季之分,在这平均海拔超过3600米、温带干旱性气候显著的地方,每年降雨多集中在6至9月,三四百毫米的总降雨量也大抵在这几个月之间倾洒下来。
我老家有句俗语:晚上下雨白天晴,气得懒汉肚子疼,意在讽刺那些以白天下雨为由偷奸耍滑的人。山南的雨倒是一点不惯着懒汉们,总是在夜里偷偷的下,日晴夜雨,煞是贴心,丝毫不妨碍正常的工作。只是,每个夜晚陪伴我的都是制氧机滋滋啦啦的工作噪音,雨夜敲打地面的美妙旋律,从未有浪漫诗意的心情领略过。
雨季是山南一年到头最舒服的季节。白云如絮,流云如纱缠绕着山腰。
树木枝繁叶茂,空气清新湿润,氧气相对充足。特别是雷雨后绚烂的火烧云,绽放的彩虹甚至是双彩虹,以及树林、草地上蓬勃生长的各种蘑菇,都是雨季最好的名片。前几日散步经过一处湿地,牧草青青、杨柳依依、远山壮阔,牛羊安闲的啃食漫步,牧人眺望远方若有所思,此中情境,颇有世外桃源般的避世休闲感,若是忽略风格迥异的远山,说是江南濛濛烟雨缔造的浮仙幻境,也算八九不离十。
这都是雨季带来的福荫,相比那些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阳光晒得人皮肤、嘴唇开裂,连头发都干枯分叉的时日,简直是太美好了。每一次援藏干部的轮换也都按照这种规律安排,与气候的因素想必是紧密相关的。换作是我,倘若三月份初来乍到就给个既缺氧又干燥的下马威,思想上恐怕也要把退堂鼓打的咚咚响,谁做工作都不好使。
但是,过尤不及。任何事情一旦过了头,就等于一样也没做,最难把握的,就是那个“度”。这是孔子的哲学,也是我内心深处的认同。虽然我仅有三个年份的感性接触,但前两年的雨水肯定没有今年旺盛,搜索过去的日记,若是逢着雨、雪、冰雹等相对特殊的天气,都要专门作为备注记下来。而从6月至今,也就是刚开头的几天还能把它当回事,天天下雨和日日晴朗又有什么多余的区别呢?根本不值得大书特书一笔。
今年山南的雨水反常之处,一则是白天的雨水更多了。其实不光是山南,拉萨、日喀则等其他地方的降雨也都集中在夜间,这是高原特殊的地形地貌所导致的。这些地方白天日照剧烈绵长,黄昏时分太阳还未下山,地面就开始降温,山坡上冷却变重的空气不断下沉,逐渐抬升河谷中的暖湿空气,于是云层在凝结高度以上很快生成,等到上升气流托不住越来越大的水滴,河谷中的夜雨便告开始。拉萨机场下午的飞机容易颠簸,阿里机场所有的航班都集中在上午,也都是同一个道理。可是现在不光晚上,白天也照样降雨,雨衣雨伞从原以为的聋子耳朵变为电动车里的必备之物,也确实给出行带来了很多不便,连走路这种唯一的运动方式都被迫转移到单元楼那悠长的走廊里。
二则是雨量较之以往增大了许多。前两年常常是清晨起来,细心的人才能发现草尖和叶面上的雨珠,水泥地面老早就干了,朝日晴朗、天空湛蓝,雨水轻轻亲吻了世间就悄然离去。然而今年即使是同样的夜雨霖霖,推门都要惊呼一声,为何悄无声息间降落了如此之多,一些地方的积水也总是常日不退,车辆溅起飞珠,行人绕而远之。雨自有着杂七杂八各种复杂的情绪,脾气难以捉摸。只看到周边的山头在雨水的浸润下,绿的也更加明显了,原来是黄绿交织的草色遥看近却无,如今绿色却从山脚延伸起,逐渐覆盖了整片山脉。牛羊的今夏是一个富足欢乐的日子,走到哪里都有食物的补给。即使漫长的冬天来到,也有足够的膘肥熬过艰难的长夜。
但是雨水多了也不好,与内地到处标红的降雨量一样。我曾经干过防洪这种棘手又紧张的活儿,四处点火、八处冒烟,又加上人命关天,半夜里报警电话响的让人心碎,一个夜班下来,像被泰森狠狠揍了一顿那样的疲惫不堪。西藏本来就是生态环境极其脆弱的地方,土壤、草皮都只有那浅浅的一层,稍微大一点的雨就会引起泥石流,爆发突然、来势凶猛,轰隆隆地带着巨大的石块滚下来,把所有能够破坏的全部一扫而空。
在这样的后果面前,什么雨季造成的冷嗖嗖让人不快,什么出门被淋的感冒发烧平躺休息,什么羊卓雍错等著名景点被遮盖了美丽的面容影响了旅游收入,统统简直不值一提。利物浦名宿香克利有句名言“足球无关生死,但足球高于生死”,在西藏,有足够的理由反驳这句话,我作为利物浦的编外球迷,可能会无奈的和个稀泥,但在内心里我是倾向于后者的。只有活着,才有无限可能。生命不是杜甫老夫子的“夜雨剪春韭”,割了还能长出新的一茬,每个人都有且只有那宝贵的一次。既然上天给了你这个机会,就要好好珍惜。众生纭纭,不管冷也好热也好,都在顽强地生活着。早年间我曾经在省高院的布告栏前饶有兴趣的看过宣判文告,那几个硕大的红勾触目惊心,那些枯燥的名字背后,都有一个个真实的人,他们再也不会回到这个真实的世界。这些人绝大部分都错的离谱,活着,是多么美好啊!
而整个青藏高原的气候变化,雪山融化、冰川消退、雨水连绵,也让我这个杞人平白无故多了一些忧思。今后的世界又会是什么模样?我们又如何为这个世界驱动向好做些什么呢?且让时间给予我们最终的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