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的“张大人花”

文摘   2024-10-13 08:55   西藏  

国庆节后,山南的秋风渐起,吹黄了树上叶,吹落了路边花。湖南队门口那一大片波斯菊,一天天肉眼可见的枯萎下去,失去了曾经娇艳明媚的颜色。因为它开放的时间太长了,我虽然几乎天天散步经过,却也忘了它是什么时候崭露头角的。

来到西藏后,三天两头听到“格桑花”,街头巷尾遍布“格桑花”,它的花语似乎贯穿了藏族人民的日常生活,备受尊崇。例如夸奖姑娘美貌会用格桑梅朵(“梅朵”为花之意)形容,援藏三十周年的纪念书籍冠以《格桑花开-援藏干部讲故事》,自治区最高的文艺奖项是格桑花奖等等,相关例子数不胜数。问题的关键在于,我好奇心比较重,看到不认识的就会请教这是什么花,答曰格桑花,然后看到差异很明显的另一种花,再问还是格桑花。几次三番下来就犯迷糊,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格桑花。

(这应该是花期还未盛开的季节)

单位每周五早上固定打扫周边街区卫生,任务不重,聚在一起劳动,既活动筋骨,也有助于增进同事之间的了解联系。有次正好和普扎配合扫地,走到一个小花坛前,看到鲜花盛开,将上述问题就又问了一遍,“这是张大人花啊,我们这里都这么叫”,他非常肯定的回答。旧问题还没弄明白,新概念已接踵而至。作为一个编外的植物学爱好者,我不能允许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关于格桑花,大约有两种说法。一是高原上所有叫不出名字的花都可一以概之,在哪落脚就在哪生长,高兴开成什么颜色就开成什么颜色,是一个只管安安静静的绽放幸福和美好的群体。二是格桑花为“翠菊”的专指。西藏的翠菊以蓝色为主,叶子呈椭圆的狭长形,边缘有粗锯齿,且栽培容易、花期长,成了深受本地喜爱的“格桑花”。这花,我在泽当镇小巷深宅的门前花圃见过。

至于随处可见包括在家园盛开的的“张大人花”,则是波斯菊罢了。两种花卉都是菊科,长得很像,且都顶风耐寒,不怕日晒、不畏风雪,好养活,花期长,难怪会将两者混为一谈。细细观察下来,“张大人花”是单瓣花,花色粉红居多,而正宗的“格桑花”则是重瓣花,花色偏蓝,仔细分辨还是有些差别,在数量上前者更是远远超出。

波斯菊的来历比较怪异。西藏不产藏红花,伊朗也不是波斯菊的老家,它原本的出处在墨西哥及南美高原地区,怎样和八杆子打不着的西亚伊朗地区挂上钩的,实在是个谜。至于西藏人民将其称之为“张大人花”,脉络却极其清晰。1906年,风雨飘扬的晚清政府任命张荫棠赴藏办公差,他在日常生活中是个园艺爱好者,从印度出发时携带了各种花种,只有波斯菊顽强的生存了下来。因为张荫棠在西藏期间官声甚好,深受爱戴,爱屋及乌才进一步引出“张大人花”的美名一直延续至今,和杭州的苏堤、白堤如出一辙。

“张大人花”寓意着感恩和纪念,“格桑花”表达着圣洁和美好,都能解释的通。在草木难生的西藏,一朵花能够给人带来多少心理上的慰藉,只有来过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尤其是当你看到水泥地的罅隙中都能伸出一朵色彩鲜艳的小伞,更会对“张大人花”的生命力敬佩有加。

其实,“张大人花”早就是我的老朋友了。小时候,家门口来了一波操着川渝口音的工人修建宣杭铁路,我曾亲眼看到机械轰鸣、彩旗招展,土红色的路基一天天长高的热闹景象,也见过食堂前面蹲着一大批人,呼啦呼啦集体吃饭,以及洪水暴发,人群在河水中抢救器材,呼喊声不绝于耳的真实场景,感受过工地上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煤焦油味。他们的子弟转学到我所在的班级,这些隔三差五就流动的孩子们很快就与我们打成一片,毫无距离感。我还交了一个特别好的朋友,好到几乎真的要穿一条裤子的地步,姓施名绍辉,至今仍不能忘怀。临别时依依不舍,在学校附近铺满木瓜的老石拱桥下,我俩拍了一张合影。照片上的两个孩子,稚气而认真地搭着肩膀,在阳光下眯着眼睛。后来他给我写过一封信,来自湖北浠水,那时正在学习闻一多的文章,才知道他随着父母,已经转战到诗人的故乡去了。这些铁路工人走后,一些稀奇古怪的花儿慢慢地从工棚附近零星的点缀,变为铺满路基边坡的繁花。说来也怪,此花不知从何时起,不知从何处来,却在遥远的土地上落地生根,与本地的牵牛、杜鹃交相争艳,映染了整个少年时期。

往事足可追,近事犹珍贵。尽管很少有男人以花自许,但回顾我的人生经历,有些还是与“张大人花”颇有相似之处。吃过一些苦,遭过一些罪,去过很遥远的地方,无论在哪里,无论是什么条件,都是能立下脚扎下根,如今又肩负着民族团结的重任在高原工作。以后的人生道路还长,我无比诚挚的期望,再艰辛再沧桑也要保持内心的纯净,绽放灿烂的笑容,永远不向苦难低头,永远永远!


沐雨观石
忙时种谷,闲来看云,爱恨交加人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