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南开车,经常碰到各种动物过马路的情形。公路上时而立个牛或者鹿的标志牌,如果科目一还没忘到精光,应该会记得一个是提醒注意家畜,另一个是提醒注意野生动物。这个时候不能急,越急越糟糕,唯有耐心等待是第一要务,必须像钓鱼佬等待浮漂颤动,像小狗等待主人喂食,像果农等待荔枝成熟,像初恋的男生等待女友化妆那样耐心才行。
看的多了,也就区别出动物们的不同。
最多的是过马路跟逛大街一样的牛羊。羊群只要盯着头羊不走偏,就没什么大问题,而且牧人照看羊群的几率比牛群大的多,毕竟它们是动物界相对的弱者。
比较麻烦的遇到是牦牛、犏牛,总是不讲次序、稀稀拉拉、吊儿朗当。领头的不紧不慢安步当车,年轻的心浮气躁蹦蹦跳跳,幼崽依偎着母亲寸步不离好奇万分,反应慢的要等到大部队都差不多过去了才想起来猛然跟进。这时候最忌讳的是按喇叭催促,喇叭一响,受惊的牛四散奔逃乱做一团,把路堵得更死。带头老大会狠狠瞪着车窗讨个说法,一副“你想咋地”的不忿表情,再惹急了,两只牛角向车头顶过来也极有可能,所以我们才会通常拿“牛脾气”来形容一个人性格上的倔强与执拗。也正因如此,山南的司机常常会将马路上的牛群与人类社会中的某种职业挂钩,戏谑它们对于交通的效力。
还能碰到卧在马路中间休息的猫狗等家养动物,对它们倒不用像对牛那么耐心和客气。但猫狗们也似乎都是慢性子,似乎直到轮胎马上都要压到脸的地步仍不着急,它们通常先是认真看一下车头,确认后再缓缓起身,有些还要四肢撑地放松筋骨的打个哈欠,踱着小步慢慢走开。你急它不急,在它们的脑海里,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冲过来,又能奈我何?
山南盛产野生动物,特别是有蹄类动物常年出没,只是成群结队过马路的比较罕见。在这地广人稀的高原,它们大多数是不怕人的。岩羊钟爱高山,藏野驴倾向草原。只是四通八达的公路切割了动物迁徙觅食的路线,过马路也成了它们的必修课之一。其中最可爱的是四肢健硕、线条流畅、步伐跳跃的藏原羚,看着它们一颠一颠的越过马路,爬上山坡,直到消失在视野中,心都快被萌化了,情绪上也起了减压阀的作用。
松弛感是近来被追捧的网络流行语,而我从山南动物过马路的过程中,对松弛感有了切身的理解和体验。
要说本地居民的松弛感,照样可以举出很多例子。天天泡在茶馆里喝茶喝酒玩骰子的那些人就不说了,给牦牛挤奶、织机旁织氆氇的农牧民群众也不必说了。在悲天悯人、爱惜生命的西藏,众生之间的差异,远远不像内地那么大、那么敏感。光说有次去浪卡子经过岗巴拉山口,看到一部卡车陷在路边水沟里,下午回来它依旧没挪地方,司机在驾驶室里玩着手机静静等待救援,我们都感叹他心态真好。可是仔细分析下来,这里山高水远路程艰险,救援车来一趟肯定不容易,手机电池都打光了说不定还在百里之外,还不如利用好自己的时间。“遇事不要慌,先发个朋友圈”在内地是个自嘲的梗,在这里却是真实场景。既然焦虑不能解决问题,就别让它主宰宝贵的个人情绪。
松弛感的反义词,当然就是焦虑和内卷。“弯道超车”近来露面的频率越来越少,当然这个提法在逻辑和科学道理上都值得商榷,可又接着涌现出一个“赛道”的新词。但凡带着这种拼命催促、暗地撺掇的词语,像我这种看赛车视频都头晕的人,对此当然是本能性的反感和拒绝。
追求速度这件事,恐怕是要一分为二来看。被牦牛撵才需要加油门,过马路就得静静候着。在疾驰而过的高速公路上你也看不到藏原羚扭着屁股卖萌的可爱模样,过犹不及,一旦过了头必将适得其反。
只是道理都懂,真正付诸实际又是另外一回事,大家都在拼命奔跑,裹挟着你在时代的漩涡中不明所以,只好跟着往前冲,好不容易有个休息的周末,焦虑的大脑照样按周期规律把你唤醒,心底老有一根线扯着绷着,好不容易露个笑脸还要用手牵起嘴角,这才是大多人平凡生活的写照。有段时间工作压力太大,彻夜难眠,几乎每段梦境都和白天的经历相关,而且都不是什么好事,一度我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这种日子,真的太没意思了!
关于松弛感,有些人从很麻烦的角度阐述,讲的人云里雾里,听起来很有道理,又说不出道理在哪里,比如允许个人的不圆满,克服内心的恐惧,看淡无谓的得失,充盈生活的底气等等,这些大多可归纳为正确的废话。
依我之见,有一种因素才是推动松弛感源源不断的根本动力,那就是别作指望,特别是那种距离太远又极具诱惑的指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做一头雪中矗立沉思的牦牛,有口草吃便足矣的情况下,除了松弛别无选择。
所以,高原反应,也就是到了高原才反应过来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