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羊湖的内环线,穿越广阔无垠的嘎玛林草原去措美县。一路天高云低,雪山连绵,牛羊成群,人迹罕至,下午的阳光让羊湖折射出变幻多姿的色彩,天蓝色的湖面镶嵌着闪烁的钻石,有限的语言已难以形容如此壮丽的风光。远远望去,漫长的道路仿佛缠绕在湖畔的玉带,弧度优雅,韵味无穷,有一种“寂寞嫦娥舒广袖”的缥缈婀娜、洒脱宁静之美。
可是长久的行车难免让人感到沉闷。我对次旺师傅说放首歌吧,就放韩红的《天路》。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符合我们传统的审美观,对于音乐的欣赏,亦是一个道理。去大理要听《蝴蝶泉边》,去广西听《赶圩归来啊哩哩》恨不得欢快的跳起来,腾格尔的《蒙古人》在草原的袅袅炊烟中宛如天籁。只有来过西藏,你才会深切体会到《天路》只能产生、也必然产生在这块离天最近的地方。所以哲学来源于生活,人们总是通过实践发现真理,又通过实践而证实和发展真理,从而实现认识上的两次飞跃和思想境界上的高度完善。
《天路》的创作,源于青藏铁路格尔木到拉萨段的建设,这条路前前后后修了五十年,参建单位来自全国各地,之前也和其中的一部分人打过交道,听说过这段路的故事,尤其是他们酒至半酣后提起在高原上的日子忍不住击缶而歌、热泪盈眶的模样,至今难忘。但是听别人的故事,即使讲述的再动人,始终也是个局外者,而且当时他们唱的也不是这首歌。没有韩红在春晚的推广,《天路》走不到今天这个高度,歌的走红有个过程,可谓时也、运也、命也,已经有太多首唱者为他人作嫁衣的例子了。
不必谈韩红,因为她的艺术水平若还需要一个普通人来评判,是件很荒唐的事情。我只想说,走在西藏的土地上,会由衷感慨《天路》的词曲作者,一定是走了很多很多地方,喝过酥油茶、青稞酒,见过好奇观望的藏羚羊和野牦牛,经历过施工便道上被颠的七荤八素,午夜时分高寒缺氧的痛苦不堪,是戴着安全帽越过桥梁、钻过隧道、睡过工棚,才能写出来的传世作品。反之,若是换成灯红酒绿的迷醉场景,沉迷于小布尔乔亚的氛围,即便是听过那些脸上带着高原红之人的亲口所述,说不定也会嗤之以鼻:这些矫情又脆弱的人哪,说的都是些醉话!什么清晨牧场、神鹰披着霞光,修条铁路而已,何必刻意拔高到什么神奇、幸福、天堂的高度。1942年,抗战处在最艰苦的阶段,还有太多太多紧急事情要做的情况下,毛主席依然召集广大文艺工作者开了一个座谈会,指出:“我们的文学艺术都是为人民大众的,首先是为工农兵的,为工农兵而创作,为工农兵所利用的。”这么多年来,凡是按照这条指示做的,人民群众都认可,时间也会认可。
(拉林铁路藏木雅江特大桥,截至目前世界最大跨度铁路钢管混凝土拱桥)
青藏铁路的修建,从物质上彻底改变了一个鸡蛋4块钱,一吨水泥5000块(这是墨脱曾经的物价,由广东援藏干部口述而得)的极端不平衡状态,帮助更多的人走出雪山草地去看广阔无垠的世界,让更多的人知道生病了要去看医生,牦牛丢了要报警,种植蔬菜得靠大棚,孩子要去上学校,进而从精神上破除了统治这片土地上千年的某种内在逻辑,给了阿佳(姐姐)、普莫(妹妹)、阿觉(哥哥)、普琼(弟弟)们追求和选择的权利,把人的本质还归人自身。这条天路对西藏的意义怎么强调都不为过,它才是引领人们走向幸福生活的轨道和舷梯。
因为在铁路上工作过整整十二年的关系,自然对青藏铁路的“天路”之誉有特别的偏爱。可是,初闻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命运的回旋镖总是会打中自己。来到山南工作两年多,发现这种理念多少有些狭隘了。西藏的航路是天路,公路是天路,邮路是天路,输油输气管道是天路,崇山峻岭上的通讯、输电铁塔和线缆也是天路……没有轻而易举、博君一笑的奉献和攀登。与他们相匹配的,是高举右手向青藏铁路敬礼的护路联防队员,是身着橘色防护服在风雪中清扫落石的公路养路工,是开着邮政车和各种电动车来回奔波的快递小哥,是肩扛手抬、拴绳抛石架起线缆的技术工人。有了他们努力奋斗的背影,我们才能拍着吃饱了的肚子,喝着解渴消腻的砖茶,说出天下没有远方,人间都是故乡,有爱就是天堂这样宽宏博大的话,才能避免有些人眼中独树一帜的风景,却是另外一部分人狭窄单调的一生。
(山顶的输电线路和山下的公路)
这些纵横交错的条条天路,归根到底都会化作一路繁花、相爱相知、畅通无阻的心路。我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