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山南的最后一个冬天。那么难的时光居然也过去了,真是不可思议,或许人的潜力真的只开发了百分之五不到。
下雪的日子比之前要少,却比之前更加怕冷,每次熄火停下那趟沉重的电动车,十个手指尖都像野外的电线杆那样冰凉,寒意进而蔓延到全身,大大影响了行动知觉。在食堂里遇见短援同志穿的有些单薄,让他们多穿点,但对方并不觉得冷,一句“还好”也是内心真实的表达,半年和三年的区别由此可见一斑。前年此时的我们,跟现在比起来,简直可称青春洋溢、活蹦乱跳。不过,每个人都对自己真实的状态负责,就够了。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很幸福很暖和,即使散步也要专门挑有太阳的时辰和地方,我想搭建阳光房的意义,正是迎接冬天。只是阳光依旧闪烁刺目,朝南的办公室和朝东的座位,经受不起这热烈的光芒,每天上午必须拉上厚厚的窗帘才能维持正常的工作。没有不行,多了又吃不消,两者真的很矛盾。到了年底,各项工作处于收尾阶段,日子过的平淡无奇,但总感觉车马劳顿,说不出的疲惫。宿舍里的活动热图,集中在床和沙发一带,尤其是躺在贵妃椅上旋开氧气瓶吸氧,让阳光温暖着放松的腿脚,简直是人间极乐,唯一的缺憾是鼻饲管插的时间长了,对鼻粘膜多少有些损伤。沐浴着山南洁净的空气,依然喷嚏打个不停,可能跟这个存在关联。周末休息也是尽可能的躺着,经常听到窗外传来《我和我的祖国》,一边感叹这首歌在西藏播放的频率可真高,一边联想到,它的节奏会让我在今后的日子里,深深回忆起山南生活的一点一滴。
隔三差五的收到地震警报。第一次是下午三点多正准备去上班,刚摁下电梯,突如其来的凄厉警报从耳机里传来,第一时间以为手机爆炸了,不是想解决问题而是想解决问题信息的来源,从裤兜慌慌张张掏出来准备甩掉,才发现墨竹工卡发生了地震,震源离乃东也就七八十公里。第二次是凌晨两点响起警报声,惊醒后很长时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当时的心态是宁愿震塌了也绝不离开被窝,外面真的太冷了。时日迁延,手机似乎也习惯了地震,习惯了闭嘴,只是闪现一下警报标识便恢复平静,三天两头演示狼来了的故事,手机它自己也不好意思大呼小叫。我自己没体会到什么震感,依靠有人深更半夜拍摄摇晃的吊灯才能确认地震的发生。对于地震这件事倒是有很强的思想准备,青藏高原是一片年轻的地质构造,跟内陆成熟稳定的板块相比,它还是太冲动了,把它当成一个毛毛躁躁的小伙子来看,就能想得通。再说,这都是应承受的,前段时间合肥也不太平,土地老爷时不时在地底拱一下,倘若不是来援藏,我们也会跟其他人一样同等的被吓唬。西藏教会我们平静。
然后是风沙。每天下午的风早已习惯,但不习惯的是十级大风预警,沙尘暴将贡嘎机场的进出港信息吹的一片通红,将进藏之旅从普普通通的三五个小时吹成了交替的白昼黑夜和不可测知的等待。一床厚厚的羽绒被蜷缩在楼顶的水泥地上,被角的泥土倾诉着对风的不解和委屈,我思索着到底多大的风才能把这么沉重的被子吹成如此模样。被子能期待主人的收回,各类旗帜在凌厉的风中却无所规避,只能袒露着胸膛与风搏斗,开春后这些褪色的旗帜都得更换了。“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这场景一定发生在光秃秃的山头下。
九块钱的百雀羚有着古朴的香气,一块五的蛇油膏可以抹两天。在尝试过各种品牌的润肤乳之后,我终于认可了质量并不等同于价格这个简单的事实。这两样在内地显得太腻了些,稍微抹点,就感觉脸上多了一层洗不掉的油,那滋味也不是太好受。而在山南就恰巧刚好,每晚入睡前脱下繁琐的衣物,将它们置于手心揉为团状,仔细抹在伤痕累累的四肢,肌肤吸收的过程是如此愉悦舒爽,爽到想在暗夜中大吼一声,来表达饱受困扰的患者拜见对症下药名医的快乐。
最近在听几个藏族组合的歌曲,反复的听,大概明白了其中几个关键词的意思,但其中的说唱部分实在是太难了,这是一个陌生的语言。尤其是其中的一人与山南还有着密切的联系,更觉亲切。他们融合了流行音乐和民族元素,没有刻意的追求高亢嘹亮,透过歌声看到了通透的蓝天白云、庄严的庙宇和渴望自由高飞的心灵。我经常思考,藏族的音乐和陕北的信天游,在内里是相通的,望山跑死马的群山沟壑中,感情的表达必须直来直去,只有大声的、发自胸腔的呼喊,才能有效的联络沟通。再深层次的探讨,所有的音乐,都是灵魂的汤,没有音乐陪伴的日子,会比平常的艰辛更难。
这是一个平淡的冬天,让过去的人和事永远沉睡在以往吧。
你在江南,我在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