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的县城

文摘   2024-09-07 22:31   西藏  

远和近始终是相对的。顾城在《远和近》里写过远和近的辩证关系,这首诗对我影响很大,在不着调的青春期,曾经被一本朦胧诗选搅的五迷三道,涂抹过一些如今已不忍卒看的所谓诗歌。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经历了人生的若干风雨之后,我来到了当年认为远到不可想象的地方。在地理上,太远了,可是什么是远,什么又是近,又有谁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呢?

小时候在我的心里,首都很远,县城很近。首都似乎很大,县城真的很大,因而,县城大约等于首都。这个如今看来很荒谬的等式,那个年代却近乎理所当然。每次母亲去县城卖鸡、鸭、鹅等一系列家禽或者它们的蛋,偶尔会带上我一道。那些即将挨刀的家禽被捆得扎扎实实,可怜兮兮的在篮子里望着我。去县城,必须在镇上的汽车站买票,指定的地点候车,那个胖胖的售票员坐在高高的橱窗后面,拥有着不可侵犯的威严在那个仰视的角度下,我曾经萌生过的理想之一,就是长大了可以跟她一样。汽车很久不来一辆,但一旦开动起来就一路飞奔,沿路没有任何停点。终于等到私营中巴车风生水起,随处可以招手上车的那一刻,我在作文里写到,改革的春风拂面而来。

县城里有护城河、衙门楼,有十字大街、新华书店和百货商场,还有自动扶梯以及金碧辉煌的剧院。节日里街道上插满彩旗,来往人群似乎都很兴高采烈。每次进城,在高大巍峨的建筑面前,我都紧紧拽着母亲的衣角不放却忍不住四处观望。人们走来又走去,人声忽近又忽远,总是觉得世界有些恍惚,但又觉得与无关。总而言之,县城宛如天堂是人的一生梦寐以求并且值得为此付出所有努力的地方。两千多个县城分布在辽阔的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它们在于我有着相同成长经历之人的心中,地位就是如此尊贵。

在我热烈崇拜县城的那个年代,山南的12个县城是个什么模样,可以畅想,但经不起细想。共情太深,就会浸入陈旧的岁月难以自拔,进而陷入无尽的忧伤。在社会发展日新月异的今天,各家县城依然还是开车十来分钟就能转个遍的功夫,若干年前的艰苦可想而知。

由于安徽援建的地方都在高海拔区域,所以错那、措美和浪卡子三个县城也能代表西藏大多数高海拔县城的面貌。没有办法的事情,一两万人的人口总量摆在那里。县城里基本上所有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都围绕着办公大楼,如果不知道怎么走,将导航设置为当地的政府所在地,十有八九错不了。

这些县城大多数建成面积都在两三平方公里,不需要拉长镜头不做特殊处理的前提下,一张照片也就把所有机关、学校、医院、民居等等全部覆盖。这些年来,援藏的各项成果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县城的建设,别嫌它小,每个县城都是功能齐全、外表崭新的。道路整洁、路灯林立、信号灯正常显示、建筑虽然都不大高但外立面总体都比较整洁,一看就是经过了系统规划后的成果。在内地所拥有的一切,照样可以复制满足。比如,根本不必担心通讯的问题,万能的中国邮政无处不在,它可能没有那么快,但却跟空气和水一样从未离开,也有勇敢的拓荒者做起“四通一达”的生意。只有外卖别做多余的指望,除非通过老板的电话单线联系做个变通。

在西藏两年多,我发现即便再艰苦偏远再意想不到的地方,也少不了川菜馆、重庆火锅,以及河南老乡开设的超市、蔬菜店和馒头包子店,县城更是如此,当然还有无处不在的藏餐馆和茶馆。这些店铺保证了民生运转需要,也构成了一个地区最基本的经济内循环,除此以外的也很重要,但相比之下还是锦上添花的意思更多一些。我时常惊叹于四川、河南老乡惊人的生命力和顽强的意志力,他们从不畏惧艰苦的自然环境和复杂的社会环境,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坚韧和倔强,“忍人之所不能忍,方能为人所不能为”。在县城出差的每个片刻,我始终带着敬佩的心情走进这些平凡的店铺,与面目黧黑的老板娘,搬运工、快递员身份兼而有之的老板,平日里托付老家只有寒暑假才来探亲的孩子们聊上几句,问问生意状况。没有他们的坚守,也就没有今天的西藏。从更广阔的层面来说,他们也是援藏工作的一分子。

县城是农牧民的精神家园,也许有很多孩子跟我当年一样,抱着热烈激动的憧憬,忐忑不安的向往,由牧区的帐篷或是农村的小屋走出来,走向原以为很大其实很小,原以为很远其实很近的县城,再一步步走向拉萨,走向更远的地方。


沐雨观石
忙时种谷,闲来看云,爱恨交加人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