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锦程院长的发言,我就是1980年代表同学们去黄河道恳求李先生出山授课两位同学之一的白红光,另一位是常健。
(4月6日天津重庆道约瑟书房)
事情缘起是这样,我们77级年龄区间的全距是15岁,进入大三后,焦垣生写出一本小说,武斌已有论文发表,没悟性的还在懵懵懂懂地背书考试图个高分,但绝大多数开始考虑发展方向选择选修课了。当时的哲学系只有温公颐先生一位教授,副教授为零。老师们都在忘我地写书发文章拼职称,这对我们产生的影响是,选老师要找有本事的,标志是有书有文章。锦程院长说的77和78两个年级英语底子比较扎实的学生,那是高抬我们了,我以后是南开81级硕士研究生,那时研究生公外的课本是《新概念英语》第二册,英语底子扎实就是英语考试成绩好一些。但这点优势,让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考虑西哲史方向选修课问题了。车铭洲老师快人快语,一次课后闲谈,他说“李约瑟老师调来了,是个有本事的老师,会六门外语,翻译了《西方哲学史》”。一句话点醒我们,到资料室一查,两册书摆在书架上,是罗素的,还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这就促成了我们的黄河道之行。
(后排中位是李约瑟老师
前排右手是车铭洲老师)
在李老师家里,我们谈了半个下午,开课是要有些条件的,首先就是教材,接着是走报批手续。我记得课程名称商量暂定为“西方哲学外文原著选读”,如愿所偿李老师痛快地答应了。也要感谢赵文芳老师的大力支持,当时他是主管教学的副系主任,听完汇报当即拍板敲定,李老师是当年调入当年开课。回校后大家问我们对李老师的印象,我俩说“言谈和蔼爽快,宽额头略秃顶是那种学问相,家里气派、洋气,桌子上有架打字机”。
李老师是翻译家,开场白离不开英译汉,他讲了对严复“信达雅”的理解。他认为:“信”是翻译要准确,不悖原文;“达”是译文要通顺;“雅”是词语要得体优雅。这其中最难的是“雅”。因为她取决你的中文底子和字斟句酌的文字训练,一般人达不到。但“信”、“达”只要方法对头,基本都可以做到。他在翻译罗素《西方哲学史》的过程中,就是把译稿由自己和家人念出来、录下来,反复听,反复改,直到由家属念的都听着通顺入耳了,才停止修改。这里面的关键是“句子要短”,长句子是念不下来的。在教学实践中,尽管他在《西方哲学史》中翻译的是“天主教哲学部分”,但他最初给我们选的却是英文版的《约翰福音》中的金句,不仅因为它是世界印数第一的书籍,而且她的译文堪称经典。李老师的教学方法是,朗诵英文原著,找语感,译后,再朗诵中文译文,找语感,看哪里不上口。因为就是一段原文,每个人都提前做了准备,都要在课上展示自己的作业,同学之间的翻译高低立判,李老师逐一点评,最后展示出经典的译文,让每个人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问题,有些研究生“seminar”课程的味道。大家的感受是听得懂、记得住、用得上,因为通过师生间的互动搞明白了。80年,国内的印刷只有铅印和油印两种,李老师自编讲义,把选出的授课内容用打字机打在蜡纸上,交系里去油印,再发给我们,所以我们的讲义都是干货,两周一发。这样,我们看到如果不会英文打字,课就开不下去了,以后我们对教学技术的重视,“学打字”,就是那时建立的。
除了课内,还有课外。我和常健萌发出去教堂看看的想法,咨询了李老师,他鼓励我们去见识一下,告诉我俩别去天主教堂要去基督教堂,因为基督教教规宽松,还告诉我们去的时间和地点。当时我们心里也打鼓,一怕,我俩都是党员,组织不允许;二怕,是异教徒被真教徒发现轰出来。好在当时已经改革开放了,二怕都没发生。事后的印象就是:教堂里的教徒们都彬彬有礼,以兄弟姐妹相称,挺文明;还有我们第一次手里捧到圣经这本书了;再有我们会说几句英文的Holy Bible,让教徒们不能小瞧我们。
李老师课的延伸。81年3月,我转投费孝通教授门下开始学习社会学。当时南开社会学班的外籍教师都是费老请的,第一门课是“西方社会学理论”,马克思·韦伯是古典社会学家,开课两周就讲到他的《基督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授课教师是美国社会学会会长彼得·布劳教授。外籍教师随时要和学生互动,检查翻译是否译得明白,学生能否理解(当时翻译是钱建业老师)。他当堂让我们概括一下对《基督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一书的理解,我当时的回答是“基督教伦理告诉我们要勤奋、节俭、存下的钱要善于投资,争取做一个事业成功人士,而要成为一个好人,你必须把赚到的钱捐给社会花。基督教伦理酝酿了资本主义精神,二者在一定程度上是吻合的”。布劳对我笑了笑,表示满意,认为我们听懂了。其实,没有李老师课的垫底,我是概括不出来的。
我和李老师的缘份只是一学期两学分的课程,1981年2月改专业到社会学后,再没碰过西方哲学史,但好老师总是让人敬慕的,他的一些话和指导会让学生记一辈子。大学靠大师、名师引领,但按教育部的标准没有几位能达到这个级别,况且名气如此大的稀有资源基本不给本科生开课。我想,大学更多的是靠“明师”引领,明白的明。做个明白老师很不容易,除了是位著述颇多的饱学之士外,还要真心对待学生,巧妙地点化学生,给学生以动力,帮助他确立方向。李老师就是这样一位“明师”,遇到他是一种幸运。今天,我们纪念李老师诞辰百年,云山苍苍、江水茫茫、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愿我们的大学涌现出更多像李老师这样的“明师”,让更多的学生从中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