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不是梦中情地,但得知有机会探寻火星地貌、亲临“上帝眼泪”,我也不想拒绝。
始发地是格尔木,差不多十年前经过这里。那年是藏历马年,据说是释迦牟尼降生和成道的年份,也是冈仁波齐的本命年,马年转山一圈可增加一轮十二倍的功德,相当于常年的十三圈。当年九月底我和组长在西宁集结,走青藏铁路进藏,到格尔木火车站已是第二天凌晨,睏得不省人事的人不可能对这个城市有什么印象,何况,那时候心里怎会对一个途径城市产生涟漪呢。只是没想到十年后还会重逢。
格尔木位于青海中西部,县级市,才二十多万人口,有飞机场已很感人了,所以我不抱怨航班中转、辗转七个小时才抵达。西安到格尔木这程,专门挑了左边窗口位,迎着朝霞飞向这个西部战略要塞。
到平流层后,四点钟方向的夕阳仍光芒万丈,发射状的金线粘在渐厚的云浪上,像一张无际的席梦思,若每晚被它裹着入眠是件多幸福的事啊。飞行一小时后,云儿们好像也急着下班了,慢慢退出视野,窗下是褐色的山脉深谷,不美,看书吧。
八点半,天地间的那条银白色的分割线渐次模糊,直至降落前四十分钟,仍执着地守护着天界和地界的混沌。飞机越低,天越黑,眼下的格尔木好小,城市外围只有零星的光和城市大概的轮廓。着陆前十分钟,亮着路灯的稀疏的主干道和屈指可数的高楼出现了,好吧,人口才二十多万,上海的百分一不到。
格尔木海拔不到三千米,坐等高反的我“失望”了,但干燥和未来几天的紫外线让人生厌,早晚各一张面膜、每四小时涂一层防晒霜、包裹严实……都不能阻挡自然对皮肤的侵蚀。为何对护肤如此执着?因为小麦色不适合我,紫外线催人老。就是如此庸俗,越了解自己越知道哪些要不得。
城市辐射几百里的景色犹如上帝打翻的调色盘,苹果绿的察尔汗盐湖镜面剔透、梦幻蓝的东台吉乃尔湖是天堂蓝宝石、碧波绿的大柴旦翡翠湖是上帝的眼泪、火焰红的U型315国道是大地血脉、晶莹的水上雅丹星罗棋布、红若火星地表的红崖……
然而,美,永远是有条件的。你要忍受猛烈的阳光、汹涌的游客、漫漫的黄沙、粗放的管理……在这里所有的美都需以上帝的视角俯瞰,按照人的高度,及目之处除了一潭矿物盐死水,实在体会不了美。因此,瞥到那些奋不顾身的搔首弄姿的女游客们,我的敬意油然而生,是的,一切别人做得到而我做不到的都值得尊敬。
好几次,我躲过了群体活动,待在房间或车里看书写文章。假设,景点里空无一人,我会不会产生兴致呢?症结究竟是我不喜欢众人的繁嚣还是不适应自然界的猛烈?估计两者都有。
做不到无我时,那就直视自我,若有权选择,当然选舒适,譬如逃离人群,逃离热闹;同理,面对自然,既然我的肉眼无法分辨出镜头下的缤纷,为何要置身于烈阳寒风中受苦。
安静时,我也自问,这里美吗?从结果看,美的,但不能深究,不能太近,这两个“不能”我归结为距离,学术的距离,物理的距离。
顾名思义,盐湖就是盐矿,在大巴、电瓶车载着我们前往景点的路上,满目疮痍的是正在被开采的盐田,满卡车的脏脏的晶体被运到流水线。盐湖色彩斑斓有多方面原因,包括微生物的作用、矿物质的影响、水体的蒸发作用以及温度与光照条件的变化等。所以别接触,会腐蚀皮肤。
若不问所以,一切都可以很美,像老板画的大饼,如爱人说的甜言。而我也追求美,否则就不会怕皮肤受伤了,而我们与美的距离,其实每个人也是不一样的。
像我,如果不到现场只看照片,它在我的心里会更美,说明我们之间的距离千万里之遥;像网红们,就差投池畅泳了,她们之间是零距离。
可,美,又是有毒的,注定那些零距离的人也不能占有,无论湖水还是红土,否则毒发身亡,果真美得绚烂!
美,也是有代价的,高反、长时间交通接驳……在美面前,这些也许微不足道,前提实则是你有多爱这个目的地。若不够爱,当然一堆埋怨,若爱,这些不值一提。说白了,也是种距离,心理的距离。
一天上午,酒店服务员来打扫房间。她很年轻,跟一个远房亲戚有点儿像,就问她哪里的,她说很近,甘肃,坐车十几个小时。从语气判断,她真觉得近。对于我们来说,十几个小时可以去月球,去地球的另一边了,可也不敢说近,她却那么洋溢、知足。对于一个出外务工的西北姑娘而言,十几个小时算什么呢,笃定百公里以外是自己的家就不会远。
这个距离对她而言是机会,是立命之本,哪怕距离翻倍,也是有吸引力的。吸引人的美本来就因人而异,可以是景色、工作、情感,如果你认定了,所谓的距离只是炼金石,谢谢这个女孩的提醒。
六天过去,忽然明白,十年还是改变了一个人。当年那个不顾一切的孩子不再不顾一切了,她要的美可能藏在都市的烟火里,在异域的街角里,也藏在潋滟的草木人间里,只不过不再为了去而去,不再为别人眼中的美而盲从!距离的美是要保持的,跟人的,跟物的,跟景的……看不清,知不多才好,始终,精力和资源须放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