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时还有一个梦想是服装设计师,应该受老踩缝纫机的猪皮影响。每次跟她去裁缝店买布剪裁,我就会被桌上的时装杂志迷住,还拿边角料回家给芭比做衣服。后来胖了,忙高考了,就把爱好扔在旁。
受上海的熏陶,我的时尚嗅觉才慢慢苏醒,趁西德之行,顺道进比利时,务必朝圣安特卫普,这个欧洲最顶级的时尚之都。这一切源自八十年代,安特卫普六君子成为时尚史上无法绕过的名字,梵高曾经就读的安特卫普皇家艺术学院也成为设计师摇篮。所谓安特卫普六君子:易敏自省“少女”玛丽娜·易(MarinaYee)、色彩印花大师德赖斯·范诺顿(Dries Van Noten)、黑暗哥特女王安·迪穆拉米斯特(Ann Demeulemeester)、疯老头华特·范·贝伦东克(Walter van Beirendonck)、绿茵运动王子德克·毕肯伯格斯(Dirk Bikkembergs)、细腻田园匠人德克·范瑟恩(Dirk van Saene)。1987年,这六个安特卫普皇家艺术学院的学生,用租来的简陋卡车载着自己的作品,以不请自来的方式直闯伦敦时尚周,用简陋的声光器械展示作品,结果被英国媒体冠以“安特卫普六君子”称号。他们的前卫设计、细致剪裁一举震惊了当时低迷保守的时尚界,也奠定了比利时设计师在全球时尚界的卓绝地位。在此之后,安特卫普一跃成为时尚重镇,如今更是当之无愧的时尚之都。抵达后,目之所及,都是老钱的味道:教堂外挂的金钟、屋顶上的金色雕塑、路旁雕像顶上镀金的武器……可不,沾大航海时代的光,安特卫普是十六世纪上半叶欧洲最富有的商业城市。盲选的酒店位置优越,抬头就见大教堂,饮食、按摩、地标、博物馆、买手店都在附近。入住完毕后走到斯海尔德河边,河风凛冽,处于下游的安特卫普距入海口约九十公里,河道深度与宽度兼具,十万吨级海轮进出自如。沿岸的风力发电机给古典的城市增添了现代感,成为风景的一部分。说实在,旅行第一选择不会选西欧,它很不方便,没有电子支付,没有随传随到的外卖。可这次在不同的发达城市停留好几天,大概了解情况:人家不是落后,而是对个人信息的保护更严苛、应用更严谨。我们的数字化表面上提高了效率,可将人剥削得不剩一丝尊严。那近两千年的古城是如何践行数字化的呢?博物馆里,所有展厅大门都自动感应开启,特别方便手拿重物或行动不便人士;公共交通,买卡或装手机APP,后者的话,你坐公共交通不需刷卡,只要上车前在APP上激活车票,交通工具会感应你的上下车行为。也许没有产生巨大的商业价值,却便民,这个“民”包括提供服务和享受服务者。说回城市观感,巴黎是精致的贵妇,安特卫普是低调的时髦精,这句话通用在时尚和城市设计上。放眼望去,安特卫普是百年建筑的集合体,但不妨碍她现代先锋的内核,譬如Zaha Hadid设计的长得像钻石的港口大楼,譬如逛过的那些买手店。Graanmarkt 13,店名即地址。创始人夫妇买下的整栋大楼,是野兽派风格代表,夫妇两人将它改为集餐厅、酒店、买手店及画廊为一体的复合式业态。还没走进去,就被清晨透过树叶的投射在墙上的斑驳光点吸引,踏进房子,淡雅的香气萦绕身边。由于采用大量基调柔和的自然原料,空间变得柔软,好品味渗透在角角落落,置身其中温暖而轻松。Ann Demeulemeester旗舰店,全球仅此一家,皇家美术馆对面。外表几乎跟所有安特卫普的服装店一样,性冷淡风。拱形落地窗,一楼的既是光线来源又是自然橱窗,二楼的用灰白色帘板遮住,阳光明媚时,反倒将屋外的枝叶剪影透在帘布上,自成一景。整体氛围跟品牌的哥特女王风相符。试衣间与种满绿植的庭院相连,这哪是零售空间,简直就是艺术空间嘛。其他著名买手店如Renaissance和Princess,空间设计都很出色,虽然目的都是卖货,但更是让客户放心、信赖地挑选心爱的服装。既然是买手店,品牌让人眼前一亮,而价格也偏高。而ROsier 41、Labels Inc.则狭小太多,购物体验不是特别舒服。高冷风如Filippa K、Dries Van Noten(旗舰店)值得你一访。说到时尚,MoMu时尚博物馆必须来一趟。多彩妆容的Kate Moss作为主题展封面人物就很吸睛,展馆小而精,同时兼顾办公职能。展览让人沉浸在时尚与历史的交织中,六君子的作品展现了大胆的创新精神。给展品拍照时,慨叹,那些衣服不就是三十多年前想做的事情嘛,可当一切不得不考虑生计后,就索然无味了。皇家美术馆,收藏了系列从14世纪到20世纪的画,最值得看的当然是本地人鲁本斯的画作,彰显了对古典和基督教历史的深刻造诣。河畔博物馆,是抵达的第一天瞎逛时遇到的,十层建筑本身就是看点,来自印度阿格拉的红色砂岩方块构成建筑主体,其间有起伏的波纹状玻璃相连。就像展品说的故事那样,建筑和展览都体现了城市与水道密不可分的商品交易史。安特卫普不大,坐几次不同线路的电车地铁、走几条主干道大概就把脉络摸清了,可摸清不是旅行的目的。拿我来说,常走回头路,常绕弯,常发出感叹:哦,原来是这儿,原来刚刚来过……重复没关系,时间就是用来浪费的,否则,你把省下来的时间干嘛呢,做屁屁踢吗?放假就应该有放假的样子。我常在大教堂附近觅食,有时只去一家日料店,只因他家的拉面还像拉面,于是懒得再挑选,毕竟菜单上的各式拉面就够我吃几天。我常到河边散步,上午暖阳初升时,黄昏落霞满天时,哪怕要及时避开骑得比汽车快的自行车,哪怕要忍受随时窜进颈脖的冷风,可还有散步的老夫妻啊,有玩滑板打篮球的年轻人啊,有见人就四散的海鸥,有在天空展露笑脸的热气球啊……如果拿尺子度量,这几天我恐怕相当于还没走出杨浦区,可又那么累。有些路都数不清走了多少遍,熟得快把两边的商家都记住了。明明那么短的路,为什么总感觉那么长,因为边走,边拍进手机,边记在心里。估计商家们也留意着,为什么这几天总有个亚洲女人走过来走过去的,她迷路了吗?电车的司机也会嘀咕,昨天这个女不也走这条线嘛?日料店的店员以为我只看得懂他家菜单,才天天顿顿来帮衬……我想多了,谁会关注一个路人,每天跟成千上万的人擦肩,就图你戴了一顶黄色的贝雷帽吗?不大舍得离开安特卫普,因为摸熟了路况,因为逐渐猜出他们荷兰语的词义,因为慢慢习惯了这个城市的节奏和习惯,因为……似乎我努力过的一切就应该占有带走,最不应该割舍。长大吧,每次的带有不舍的离别就是不断地跟自己的执念告别。天空的笑颜,摩天轮包场的待遇,你带得回去么,带回去又如何?还不如念着,说不定在上海,在世界的某个未曾探寻过的地方,也有笑颜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