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喜欢高铁站，但喜欢火车站，干净的、老式的那种，站台之间隔着两三条铁轨，仿佛看见那个蹒跚攀越站台给儿子买橘子的父亲的背影。
旧的东西就是不好吗？在《一部台北家庭吃饭史》里，我说“新事物很好，不代表所有旧事物需要摒弃，老派来自老一代，是沉淀累积，能安定心神。”火车站就是一种老派生活产物，可惜国内很难找到集合历史和现代的交通枢纽。若在西欧城际旅行，开车或乘火车是极其合适的，一个在国内打滴滴的人就直接跳过“开车”这个选项吧。第一次乘火车是2019年国庆，带着肥仔猪皮在荷兰比利时的铁路穿行，这次从科隆坐火车到布鲁塞尔，旁边就是上海的一家三口，女儿带着父母，就像五年前的我们，犹如时光倒流，又似活在不同的平行时空。车票很贵，同里程同舱位的票价是国内高铁的近六倍（这个价钱只是保证你可以上车，不一定有位置，除非加钱，真是万恶资本家）。旅客进出大部分站点（看运营商，法国的INOUI就得刷码进去，还固定座位）没有限制，你不用刷票、护照，只需拖着行李径直走到出发的站台、上下车，乘务员中途检票，若货不对板、没票就补钱，问题是会影响个人的社会征信，松进严出有效避免了有人搭便车。买的是科隆到安特卫普联程票，需要在布鲁塞尔北站中转，但中转时间只有六分钟，这让拉着硕大箱子的人生地不熟的人很焦虑。当天第一程果然延误，更焦虑了，我问乘务员咋办，他不以为然，“你到了北站，搭任意一趟车去安特卫普就行。”也对，到北站后，辗转跳上最快去安特卫普的车……之后的每一程都屡试不爽，只要买了当天的票，不一定必须按照票上的时间出发，可以早也能晚。这趟算是火车出行次数最多的了，整个过程灵活，对计划性要求不高。按部就班的东亚人破防了，我们不做好计划就没有安全感，现在回想，世事哪有按个人意愿进行的。你想不延误就不延误，你想快就不能慢？有趟行程延误了两小时，我竟没有唉声叹气、怼天怨地，有什么问题呢，没任何损失，反而窗外的绿色有助缓解眼部疲劳，而手上那本几百页的书又薄了些，既然不能改变，要接受，还要享受！如果有位子坐，挺享受火车行程的，特别是经过农场时。五谷不分的我说不出作物的名字，只能凭颜色回忆。绿色，是草吗？还是我不认识的仍在秋天生长的植物？那种绿是有弧度有坡度的，时而高，时而低，时而迫近，时而开阔。远坡牧着几只奶牛、零散的羊群，时光都慢了，我嫌列车太快；现正值秋收，有些庄稼已经收割，剩下黑黝黝的土地，颜色昭示了它的肥沃，有些玉米还在地里，挺直腰杆迎送呼啸而过的列车；还有鲜艳的我喜欢的黄色，一般在远处，应该是油菜花，我猜的。好舒服的视觉体验，这才是真实的世界，不在屏幕里，不在书里。另外，火车站很美。抵达安特卫普的中央火车站，扶梯越接近地面层，车站的美艳逐渐被揭开，确定这是火车站吗？说它是皇宫也不为过吧，建筑是新巴洛克式风格，由二十多种大理石和石料装饰而成，雄伟壮丽且富丽堂皇！它始建于1895年，于1905年建成，由时任国王利奥波德二世不惜重金打造，被美国《新闻周刊》在2009年评为全世界最美的四座火车站之一。如此赏心悦目，是旅客的福分！欧洲大部分火车站都是老站新用，要么在原来轨道的左右两侧加宽，要么在上下几层加深，保留原来的历史和基础，又不耽误新设计新拓展。而每到一个站，我都要拍，拍静，亦拍动。静是固定设施，像站牌、班次屏幕；动是车，是人。特别人，当车停稳，人如潮水“哗啦”涌出，又“哗啦”地退走，站台静静地守着，继续迎接、送走一批又一批常客和过客。一些小的老站没有电梯，双层列车车厢太老式，对巨大行李星人十分不友好，底层没有行李架，我都快把腰给闪了，只能提醒自己以后别带那么多东西；大部分时间，车厢内遇到的都是斯文体面的乘客，他/她们礼貌、安静、不会有意无意侵扰他人。但大妈是不分国界的，她们聚一起就是一个墟市，旁若无人地大声聊天，仿佛旁人真的透明，无权享受安宁；说取消就取消。打算去敦刻尔克看看，前一天订票临行前两小时被取消，而特价票是不能退改的（可以退改的票要加钱），哑巴吃黄连。明白这些国家为什么汽车普及率高了，谁都靠不住。我说机场是中转站，同理火车站，当然还有其他意境，譬如分别。我很少送别，更多是抵达和出发，就像刚刚结束的这趟旅程，先抵达，再在该站点出发，不走回头路。有些抵达是为了抵达，有些抵达是为了再出发，有人说目标越清晰越容易实现，也对也不对。我就不是一个目标清晰的人，一个不成功的人，不稳定，有时甚至不知道一个月后去哪里，更不能预料一年后在哪里。曾经很害怕这种不确定性，后来依旧害怕，更知道害怕没用，所谓的不确定性并不会将你吃掉，可能还会给一些意想不到的答案，拓宽了解题思路，提升了认知。称不上是一个拥抱不确定性的人，只是学着不让它吓唬我心神不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