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东兴这座小城，处于中国大陆海岸线的最西边，三条环中国陆地国界的边境公路中的两条，G228和G219，终点都在此城。大半年来，我的内心多少次热望过到达这里，今天的心境却十分平静。我们早起看了北海银滩的日出，在酒店里悠闲地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早餐，收拾好行李，继续西行。过了北海市区宽阔又清静的廉州湾大道，渐渐远离了北部湾海岸线，沿着国道G325穿过合浦、钦州后，再次上了G228。车过茅岭江、穿防城港，我们绕到了北部湾西海岸。再过江山镇、江平镇，在横江边境检查站接受了例行的身份证查验，离开G228“海滨公路”段，沿省道325进入“大清国第一界碑景区”。
大清国第一界碑，立于竹山古街外的北仑河出海口。竹山古街始于清朝末年，盛于民国初期，曾是远近闻名的繁华商埠，有定期商船直航香港、澳门、广州、越南海防等地。高大的榕树下建有一座华亭，亭内一人高的石碑罩在玻璃盒中。一对年轻人撑伞离去，又一群游客围了上来。这是一个祖孙三代两家人的家庭出游，他们摆着“八”字形拍照的时候，正好闪出了界碑。强烈的阳光斜照在石碑上，知州事李受彤所书的“大清国钦州界”格外醒目。画面中，老年人一脸凝重，青年人满脸笑意，儿童则一脸迷蒙。我是大约20年前，第一次在吉林珲春看到中俄“土”字界碑的，当时的触动至今难忘。那块石碑，就决定了大片河山的归属于俄国，也锁死了中国东北的出海口。现在想来，历朝历代，皇帝并没有现代的国家意识，老百姓更是没有公民意识。在皇帝们的心目中，丢失的不是全国人民共有的国土，只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统治付出的一点酬金而已。
第一界碑景区边不远处，耸立着一个红蓝相连的现代雕塑，这就是众多旅行者津津乐道的“广西沿边公路零起点”（也是G219国道终点）山海相连广场。广西有8个县市103个乡镇与越南接壤，陆地边境1020公里。广西的沿边公路起于东兴市竹山村、终于那坡县弄合村，全长720公里。这条沿边公路，也就是国道219广西段。我们明天即将走上G219，没想到在这里与零点纪念碑不期而遇，心里甭提多高兴。我将车子开到纪念碑下，再沿着逼仄的海堤向市区开去，在这里我们第一次见到了中越边境的铁丝网围墙。从东兴二桥口岸区，拐向G228，我们试图找到它的最后一块公里碑。尽管在导航上显示这就是G228，我们在宽阔的双向八车道上来回行驶了三十多公里，也没能找到任何有关228的标志，只得作罢，沿着“高兴大道”不太高兴地进入东兴小城。
没有找到最后一块G228公里碑的失望，很快就消散了。我们入住的酒店，坐落在东兴国门景区内的北仑河边。站在窗前，越南芒街尽收眼底，肉眼可见口岸门楼上飘扬的越南国旗。此时，北京时间临近下午五点，越南时间下午四点。偏西的阳光照耀着芒街小城，界河北仑河清澈的河面上泛着金光，三座跨越两国的大桥上人来车往，一派和平安宁。妻子整理房间的时候，我独自一人下楼，楼下的河堤路边，三五成群的边民叫卖越南货物。新华路上，一家“西贡咖啡”的阳台上坐满了顾客，其装修风格和文字招牌，让我想到了法国治下的西贡街景。戴着越南特色绿色龟壳帽的年轻人，不胜其烦地围过来，兜售手里的佛珠等物品。在越南风情街前，几个穿校服背书包的女学生走过，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我走到一家旅行社的柜台前，被告知可以一小时搞定签证，只可惜我们此行带了边防证，却忘了带护照。
回到房间时，已是夕阳西下，我们该出门找饭吃了。出门前，我架好手机，对着芒街，用延时摄影方式，记录下日暮时分到华灯初上的街景。我们向酒店保安打探附近的餐馆，他笑着告诉我们，这里是旅游景区，那家餐馆估计都不会太好。他建议我们去黄花岗路，那里有美食一条街，是当地人吃饭的地方。我在地图上看了看，距离酒店也就是一公里多路程，我们就步行过去，正好看看街景。我们沿河堤路向东北走去，北仑河边的水泥河堤上，隔一段有人行步道，可以隔着窄窄的河水，清晰地看到对面。走在永金街和解放路上，我们在一些破损的老房子前驻足，这里曾是东兴边境小镇的繁华地段，这些老房子里不知藏着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沿街的房子大多关门闭户，几家小吃铺子零杂其间，几家灯火明亮的音响商店特别显眼，各式各样的音响应是为对面的客商而备的吧！
黄花岗路美食街，果然不是徒有虚名，张灯结彩的街道，沿街是一家家各具特色的美食店。这个时节不是旅游旺季，翘首待客的店家纷纷使出各自手段招徕顾客。我们选了“诚意饭店”，坐在店门口的排挡上点菜。妻子看上了他家的叉烧肉，我则要了猪头肉和肥肠。今天是我们走完最美滨海国道G228的日子，我们要小小庆祝一下。我随身带了一壶酒，店主又十分大方地将他老家的特色米酒送我们品尝。问及他老家何处，老板娘接话，他们来自潮汕，怪不得他家的烧腊如此有味！老板在案板前忙碌，老板娘向我们说起了他们在东兴的创业故事。我们边吃边听她述说，知道他们是汕尾人，来这里有二十多年，从帮人打工到自己支起小铺子，再到盘下店面。我问，潮汕经济比这里发达，怎么没有回乡发展？案板后的老板答道，我们习惯了这里，也就喜欢上了这里。
与诚意饭店的老板一家告辞之后，我们再步行回酒店。今天是十月初六，一弯新月已经偏西，悬在我们入住的酒店大楼之上。我们没有导航，寻着月亮随意走在街上。路上的车不多，行人也很少，一家卖电动二轮车的店铺外张着灯，师傅们正在忙碌着。我们在民族路上的一棵杨桃树下停了下来，浓密的树冠遮住了街灯。边上一户人家正开着门，屋里一个中年妇女与一个女孩忙着什么，门口坐着两个老人，我们听不懂她们的话，但能感受到她们之间的亲密。见我们好奇地张望树上的果实，屋里的妇女走出来，鼓励我们如果喜欢就摘些吃。她笑盈盈地与我们攀谈起来，她说起早先只有解放路一条街的东兴小镇，也说起两国打仗时候的情景，还有外地客商的异国婚恋。我们走的时候，两位老人停下来，用不太好懂的话语，让我们摘些杨桃带走。
从民族路又拐到上了河堤路，那里有一段是东南亚风情街，紧挨着北仑河的低矮街道，彩灯闪耀。为了早点休息，好明天早起赶路，我们没有在此流连。到酒店附近，众多的餐馆灯火已经暗了下来。我带妻子绕酒店走一圈，“西贡咖啡”已经打烊，热闹的越南风情街也已关门，出境通道处，两三人匆忙地走向对岸。靠近北仑河畔，几个年轻人在拍照，我们走过才发现，那里有“大清国钦州界”的五号界碑！回到房间，对岸芒街的夜景展露眼前，国门桥上还有来往的人流和车流。我打开手机录下的延时影像，短短的三分钟，记录了一座异国小城美丽而生动的入夜情景。我不免会想起上半年路过的辽宁丹东，那儿是G228的起点，鸭绿江对岸的情形与我们今天所见对岸的情形，真是有天壤之别。我默默地问自己，中越朝三国，上世纪中叶先后走上社会主义道路，现如今为何有如此巨大的差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