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扎日石油加油站停留了十多分钟后,沿G219继续东行。车行不过二十分钟,我们在曲松村右拐上了去玉麦乡的公路。这是一条两车道的柏油路,好似修成的时间不长。过了曲松村,又开始爬山,雨雾渐浓,慢慢地,浓雾填满了深沟,也遮住了山头。路面能见度不过三四十米远,雾中时常露出路边峭壁上的大石头。
在这样浓雾中盘山行驶,犹如飞机穿过厚厚的云层,前车撕开的浓雾,很快又弥漫上来。偶尔也有裂开的一条缝隙,瞟见脚下深谷,人越发紧张。懵懵懂懂地行驶了一小时,导航显示快到玉麦乡了,眼前还是迷雾一片。转过一个急弯,一条山沟突然挣脱了迷雾,清晰地出现在前方。山坡上松林茂盛,其间有绿草地带,一条细流穿过草地,从山顶淌到山谷。远处雨雾变幻,山形隐隐约约。我们真是到了“仙境”!
行者老孙摄于隆子县玉麦乡
山下有座小村,这就是玉麦乡政府所在地的玉麦村。俯瞰小村,一色的红墙青顶小楼,错落有致地建在柏油路边。看它的建筑与道路布局,不像自然形成的村落,应是在整体规划下建成的。我们到村口时,恰好收到X先生的微信,他说在曲松村检查站附近与我们一错而过,没来得及打招呼。他建议我们晚上就住在“重庆江湖宾馆”,他们昨晚住的地方。村里虽有多家宾馆,他觉得这家最适合我们内地人。
“江湖”二字,让我莫名地喜欢。它就在玉麦村头不远,我们刚好错过。索性在雨中绕村一圈,路过有邮局、图书馆、卫生院等公共服务设施。再回到村头,将车停在江湖宾馆门前,宾馆有人出来迎接。X君跟着入内打探,楼上有三间双床房,正好够我们住,只有公共卫生间,但很干净。我们谁也无心再寻他处,立马将行李搬上楼。妻子一路发烧,上楼后赶紧吃药躺下,她自己量了体温,38.6°,心率竟达到了130!
行者老孙摄于隆子县玉麦乡
老板娘给我们一人下了一碗面,兴许是饿了,这一大碗重庆小面,我连面带汤都吃了。我端了一碗鸡蛋面上楼,妻子只吃了两口,喝几口汤,就放下了碗筷。要是平常,我会把剩下的面吃了,这会儿看她紧闭双目,呼吸都困难的样子,我心里塞得慌,那还能再吃得下。在加油站,她说半条命没有了,虽是戏言,但在这个地方,一旦遭遇凶险病情,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如何是好啊!
X君去乡政府找来了乡史馆的钥匙,他们四人去参观乡史馆,我留在房间陪妻子。窗外,几个藏族老人绕着白塔(又称浮屠)转圈,这是藏人祈福的日常仪式。在藏地,常见白塔立于庙宇或村头野地。据说,庙宇内的白塔藏有得道高僧的舍利或遗物,立于村庄道旁的白塔内藏的则是五谷杂粮、经幡与经书。我坐在床边,默望着妻子,屋檐下滴答的雨声让我心烦意乱。
行者老孙摄于隆子县玉麦乡
大约过了个把小时,妻子退烧了,心率降到了100左右,精神好了些。她执意要我出门转转,拍些照片,莫辜负了千辛万苦寻到的“仙境”。我背着相机在小村里转了一圈,转经的藏人早已回家,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我从玉麦乡学校边上走过,最后进了乡史馆,馆内有两个游客端着相机拍照。这间乡史馆,用现代声光技术和历史图片资料,帮我理出了玉麦乡的历史脉络。
位于喜马拉雅山南麓的玉麦乡,气侯温和,雨量充沛,森林茂密,历史上最多人口达300多人。受“麦线”的影响,玉麦乡境内3600多平方公里的国土,被印度“实控”了1700多平方公里。1959年的叛乱,又流散了一批原住民。1961年边境反击战后,政府将玉麦乡居民迁到了条件较好的曲松村等地,玉麦乡成了无居民之乡。1964年,桑杰曲巴一家五口人返回玉麦。1978年大雪封山时节,因得不到及时救治,桑杰曲巴的妻子去世,后又失去了幼女,玉麦也就成了只有父女三个居民的最小行政乡。他们的坚守与牺牲,守住了将近2000平方公里的国土。
行者老孙摄于隆子县玉麦乡
我从乡史馆出来,雨下大了,天色也暗了许多。路过玉麦雄曲,山坡上红色的“家是玉麦、国是中国”汉藏文字,在绿色森林衬托下格外显眼。回宾馆的路上,我无意发现山间瀑布的水流变浑了。我驻足溪边,见溪水越来越浑、越流越急,我不禁担心,会不会发生泥石流啊?这瀑布几乎是悬在玉麦村的头上,如果发生塌方、泥石流,这个宾馆定是在劫难逃啊!
行者老孙摄于隆子县玉麦乡
我无心再逛了,转身回到江湖宾馆,正好来了两位警察。他们中一人家在本地,另一位学生模样,刚从警校毕业,老家在甘肃。警官们和善地询问我们来做什么,然后要查验身份证、边境通行证等。这儿是边界,离印控区不过十公里,检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问那个当地警官,有没有注意到瀑布突然变浑了,会不会有泥石流?他笑了,轻松说道,玉麦从没有发生过泥石流,路上也不会有大塌方,行车注意落石就没事。
这时,一个年轻人加入了我们的聊天。他说他从瀑布边的小道登上过山顶,山上有两个湖,风景非常美。平时湖水清澈,瀑布流淌的也是清水。下雨天,山上的大小溪流裹着泥沙流入湖中,湖水变浑了,瀑布自然也就浑了。这个年轻人是宾馆老板的表弟,一年前经表哥介绍,来这里做了乡政府食堂的厨师,每顿有几十号人吃饭。X君问传说中的美景怎么没有看到?他说还要往南走十来公里,但下雨天不安全,让我们不要过去。
行者老孙摄于隆子县玉麦乡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宾馆来了几拨人。靠大门的一桌人,穿着国家电网的工作服。一个藏族小伙,长得很帅,一副灿烂的笑容。另三位是汉族人,老家都是四川的。他们接到了紧急抢修任务,今天早上从山南赶来。我向他们打听隆子县及更远处的道路和住宿情况,他们说G219路况很好,但能住宿的城镇都是在4000米以上。我再问他们,如何尽快从这里到山南?他们说不要绕行隆子县城,G219上有条路直插山南,他们早晨就是这么过来的,路况也很好。
我们的菜也端上来了。我夹了几块豆腐,几块茄子,盛碗青菜汤,请X夫人端上楼送给妻子。过会儿,她下来笑眯眯地对我说,“吃了,吃了!吃了菜,还吃了几口饭。”他们几个就笑,说如果我自己端上去,肯定还能多吃些。我也笑了,难道你们不知道啊,就是老夫老妻,生个病也是会撒娇的。我端的饭菜她不吃,我就没办法,你们端上去的,她吃不下也要强迫吃一点啊!同伴们又劝我不要急,说她这不是高反,定是在南迦巴瓦观景台上受凉了。
行者老孙摄于隆子县玉麦乡
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又来了三波客人,都是游客,住店吃饭。一个男人带着两个女人一桌,他们从西边琼结县过来,明天要去米林那边。我们将金东乡干部的话向他们说了一遍,他的福特翼虎估计过不了比巴拉垭口。他们听了一脸茫然,商量着是不是要原路返回拉萨。另一桌三个人,像是父亲带着儿子毕业旅行,另一个是专职司机,他们也是从朗县经登木乡过来的。听我们说共木拉垭口的险境,司机一脸的不屑,那条路不难走啊,沟深点也没事,中间没有石头,坏不了底盘。还有一个男人,独自从珠海过来,开的是辆吉普牧马人。他闷闷地吃面,不太愿意搭话,神情有些落寞。我心想,边境线边上的这家宾馆,各方宾客来来往往,果真配得上“江湖”!
行者老孙摄于隆子县玉麦乡
饭后回到房间,见妻子脸上有了血色,她说下午退烧后,体温一直在37度上下,自我感觉还不错。玉麦这里虽是森林氧吧,但海拔到底将近3600米,我们依然将制氧机开着,早早关灯睡觉。我惊醒的时候,是一点多钟,见妻子在黑地里摸索着找药,她又发烧了!我打开灯,节能灯光下,她的脸色显得愈加苍白。我坐起来,拉过她的手腕,感觉到她的脉搏很快而脉力微弱。她吃了药,让我关灯好好睡觉,明天还要开车赶路呢。
我乖乖地躺下,听着她沉重的呼吸,一时难以睡着,我在想后面的行程到底该如何安排。睡前见她状态尚好,我就想着明天上午要去南边的森林里转转,我们为仙境而来,总不能就这么心不甘地走了。现在我下了决心,中止继续沿G219西行的计划,明天一早就赶向山南。那里离贡嘎机场不远,如果真有凶险,可以搭乘飞机下撤到成都。与安全相比,所有的美景仙境都是浮云!决心下了,我的心也安静下来。我默默为妻子祈祷,努力让自己快速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