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年的第一个节气，立春，来得有些仓促。刚见朋友圈里有关立春的信息时，我还有些惊讶，几天前我还在北国冰城，与小朋友一起尽情于冰雪世界呢！与晴朗、干燥、极寒的北国不同，淅沥沥的小雨滋润着这座城市，柳枝还是光条条的，但表皮泛青了。没想到的是，社交媒体上有关“躲春”信息铺天盖地而来，某几个属相的人必须在立春时刻的前后一段时间里，独自一人躲在一间房子里，不能与人同在，甚至不能通过手机等与外界交流！而我自己，恰巧就是必须“躲”的属相！我虽不信这躲春之说，但为了让家人安心，也就提前一天回到了湖边的小屋，这里是一个远离城市的地方，安静得让人有远离了尘世的感觉，应是一个躲春的好去处。
立春当天，小雨依然如丝般，不紧不慢地飘着。到午后，雨丝中掺杂着雪粒子落下来，落在遮阳棚上噼里啪啦作响。雪粒子落在草地上，落在树冠上，落在路面上，渐渐地显露出了白色，这白色与本色混在一起，呈斑驳状。时间临近立春的那个时刻，妻子让我一人躲进了朝南的房里，我窝在窗前的一张旅行折叠椅子里，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其时，雨丝已经化作了片片雪花，从灰色的天空落下，依然是不紧不慢的。几只鸟儿飞来，钻进窗前那棵常青的樟树里。
躲春的要求，只是不要以任何方式与他人交流，据说是为了我们这些犯了太岁属相的人，避免与人发生口角，以免不期之灾。不与人交流，并不限制与自己交流，也不限制与周边的自然交流。如此，我也就放飞了自己的思绪，回想了立春这个节气曾有过的经历。作为24节气之首，立春往往在农历春节前后，立春的感受，更多是被春节的记忆所淡化了。近年来有两个立春日让我难以相忘，一个让我胸口隐隐作痛，一个让我精神微微一振。前者是2020年的立春日，那时疫情初起，封闭在家，茫然面对上天安排，惶恐于灾难何时临头。后者是2021年的立春日，那天阳光灿烂，公司搬进了新建的产业园区，我挥舞着老板递过来的司旗，激情澎湃地畅想未来。
思绪从回忆中出来，我望着漫天飞雪，忍不住支起了手机，以延时摄影的方式，记录下躲春这段时间里窗外的情景。这么做，应该不会破了“躲春”的规矩，因为我可以严格做到不与他人以任何方式交流。随着时间的流逝，落雪覆盖了地面，光秃秃的树枝和密密的树冠上已是一片雪白。透过窗户，望着天空，见雪花紧一阵缓一阵，稀一阵密一阵地下着。几片大个儿的雪花姿态优雅地飘着，当它们缓缓地落在积雪里，就再也分辨不出它们来。福山说，“时代的每一粒尘埃，落在个人身上都是一座大山。”方方相似的话，更是让许多人深有体会。看这雪花片儿，我倒觉得每一个人就像时代里的一片雪花，随风飘荡，落地而逝。不要说这片雪花能挣脱开坠落的宿命，乃至于何时有这片雪花都得看天意！
转而回到“躲春”上来，我不理解这其中的玄意，但还是乖乖地听从了家人的劝告，将自己躲起来。其实，这样的躲着，只不过是断了与人的交往，这样的念想我在此前就有过。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少一些社交，既能避免伤害到他人，也能保护好自己。退休这一年多来，慢慢远离了曾经的社交圈子，更让我体会到了少说话的好处来。这些年，一些重大的事件，每每发生，每每造成社会撕裂。一些曾经的亲朋好友，因为价值观的冲突而渐行渐远，形同路人尚好，更有甚者成了敌人。这样的事在我身边就发生过，我也曾经情绪激烈地与人争辩某事的对错，意气用事地退出了一众微信群。想起自己当初的行为，我不禁自嘲，真是幼稚！但某日陷入某种场景，又怎能保住自己不犯幼稚病呢？如此一来，与其克制自己，不如让自己“躲”将起来。
天空中的雪片坠落过程中，它们相互追逐，相互碰撞，无声无息，同归于雪中。一个人，到底不是一片雪，因为人有自己的思想，这就造成了人与人交往的复杂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就像此刻，有多少人相似地安静端坐、默默无声，他的脑子里想着什么，定然不同。思想的不同，最大的是认知的差距，而认知又在于自己所受的教育，所能获得的信息。前些日子读我四十多年前的日记，其中那些质疑责任田政策的议论，让我明白了这一点。一个人持什么观点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接受教育过程中能建立起认知的底层逻辑，在他独立面对世界的时候是否能获得充分的信息。如果人人都有了底层逻辑思维能力，人人都能掌握必要的信息，即便观念相左，大抵上还是能够沟通，更能够相容，就可以像君子所言，真正做到求同存异。如此，谁也不必将自己躲藏起来了。
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收回了发直的目光，妻子告诉我，躲春的时间已过，可以起来活动活动了。两个多小时，仿佛恍然间，昏暗的天空下，路灯已经亮了，照着地上的积雪，明晃晃地。我穿戴好防冻的服装，出门溜达。雪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我朝湖边走去，脚踩在无痕的积雪上，“咔嚓，咔嚓”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黄昏时分，格外响亮，回头看看，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两行大大的脚印。我站在湖边，深深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它冲刷了我头脑中的思想，我脑袋如眼前的湖面，空空荡荡。在岸边伫立良久，一声汽笛打破寂静的夜空。我耳边突然响起一句老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句话凝聚着老祖宗的智慧，如此也就不必刻意躲什么，坦然面对这场百年一遇大变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