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多起来，坐在床上整理昨日的摄影文件和笔记。妻子说，X君在群里喊赶紧去拍日照金山。我抄起相机脚架出门，迎面遇到X夫人，她怕我一时找不到位置，过来接我。在米玛家斜对面的一条小路上，树林正好有片空隙，可以看到南迦巴瓦。支起相机的时候，主峰已经躲在了云朵后面，我错过了日照金山。此处的角度与观景台不同，南迦巴瓦有另一番景象。晨光从雪峰背面泛过来，山脊处涂抹了一层暖色。绿色森林间的经幡，晨光下格外显眼。
行者老孙摄于米林大渡卡村
我们进院门的时候，米玛正好出来。他连声抱歉，昨晚回家太晚了。昨天他为自家客栈招满了客人，还给妹妹家带了两个客人。米玛说，妹妹夫妻俩不善揽客，前些日子他去了趟林芝，家里就没客人来。米玛家有三十几亩地，养了二十几头牦牛。他家境不错，又这么年轻，我问他父亲是不是在村里做干部？他笑着摇头，倒是他自己前几年做过一年村干，村里人都是亲戚，话儿难说，事儿不好干，他就辞了专心做自家的民宿生意。
行者老孙摄于米林大渡卡村
米玛跟着我们回到餐厅，早餐是新熬的白米粥，刚摊出来的青稞饼，一人一个鸡蛋，米玛又给我们满上酥油茶。餐厅墙上挂着许多老照片，米玛带我过去看，指着其中一幅几百号人的合影，那是他爷爷六几年参加全国英模大会时拍的。米玛自豪地说，“爷爷当过海军，战争中还杀过人，是个英雄，转业后当了乡党委书记。”说到这，米玛的声音低了些，“爷爷太爱喝酒了，他也是为喝酒丢了性命。”
行者老孙摄于米林大渡卡村
我们在外间餐厅吃的时候，米玛和家人在里间厅房里吃。我进屋看了看他们的早餐，青稞饼，自家腌的咸菜。米玛父母亲不太会说普通话，见到我们只是憨笑。米玛的媳妇，闷头做家务，打理自家的民宿外，她还去附近一家酒店做半日工，一个月2400元。上小学的儿子倒不用操心，吃住都在学校。我将昨日的门票和住宿费微信转给米玛，他匆匆跟我告辞，我以为他是要急着去派镇招揽客人，他说是要去“转山”，转完山再去派镇，天天都是如此。
行者老孙摄于米林大渡卡村
我们今天的目的地是朗县金东乡，这也是受“合肥老乡”（后称“X先生”）去玉麦乡的鼓动。从派镇到玉麦，金东乡是个路程合适的落脚点。离开雅鲁藏布大峡谷前，我们又去逛了昨日忽略的景点，“田园风光栈道”、“热气球网红打卡地”等。“情比石坚”，原来是空地上有块巨石，石头中间长了一棵桑树，据说是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亲手所种，已逾千年。我们在大渡卡遗址公园处停留，其藏语意为“放马处”，遗址是昔日工布王的城堡。工布王率众在此狙击波密王的进犯，城堡被战火摧毁，500多年的风雨侵蚀后，眼前只见几处断壁残垣。
行者老孙摄于米林大渡卡遗址公园
在派镇加油站加满油，我们上了G219国道，这里距墨脱背崩解放大桥不过六七十公里！一路上是雅鲁藏布江河谷风光，路旁高大的杨树参天蔽日，草原青青，牛羊悠悠，麦田金黄。如果不是沿途有藏族村落和庙宇，还以为是在四月的南方旅行。村落的房舍大都是新修建的三层藏式楼房，四四方方的造型，结实又保暖。在西藏，新修建的房子多为对口援建，或靠国家补贴。我们在米林麦村喇嘛庙前停车，这里是喜马拉雅山脉的北麓，雅江留下的一块冲积平地。大片麦田延伸到远处的青山脚下，田间生长着几棵高大的核桃树，田梗上开着白的黄的小花，沉甸甸的麦穗金黄，又是一个丰收季节。
G219国道5885km处，靠雅江一侧有块停车区，我们停车休息，随车带的自热饭和罐头做午餐。一辆四川牌照电车停在这里，老少五口在天幕下有说有笑涮着火锅。公里碑上坐着一个瘦小的男人，脸黑得很，笑起来牙齿洁白。他见我拿手机过去拍照，就起身离开。我赶紧招呼他坐好坐好，他就笑着任我拍摄。他是贵州遵义人，跟老板在这里挖沙，上工一天300块工钱，一个月能赚个七八千块。他有两个女儿，老大已结婚成家，老小在兰州上大学，学的是编导。老婆在家，陪着他八十岁的老母亲过生活。他说贵州的条件比这里差远了，这里藏人每年就拿国家几万块的补贴，孩子上学费用全免。
行者老孙摄于米林大渡卡遗址公园
此后，道路继续沿雅江西行，慢慢不见了江南水乡般的风景，光秃秃的绵绵群山闯进了我们的视野。我们在雨中进了金东乡境内，路边可见熟悉的边境隔离网（这里离中印实控线不远）。过边检的时候，第一次看到佩戴“移民警察”徽章的警察。他们听说我们要在金东过夜，都劝我们别去，街上没有酒店，即使有，你们也住不得。我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谢了他们的好意，硬是将车开上了金东街头。
差不多过了整条小街，果然没有见到酒店的大招牌。X君和M君去乡政府寻求帮助，我问路边小店老板，他指了个“商贸旅店”的店铺。我走过去，一楼杂乱的日杂货品间，一个戴呢帽的男人坐在那独自饮酒。我向他打招呼，他抬起头时，才发现是个老人。他指指里边，昏暗处有个胖胖的女人趴在柜台后面。我问有没有住宿的地方，女人打量了一下我，有些迟疑。我说我们六人，要三间房。女人让男人出了店，锁上了门，带着我去看房。原来喝酒的老人也是个顾客。
行者老孙摄于米林麦村
我跟着女人，一步一步登上台阶，这不是常见的楼梯，而是宽不到半米、每上一级跨大步都很难够着的水泥阶梯。女人推开房门，扑面来的一股浓浓的膻气和酒气。拉亮灯，见低矮的屋顶，几乎不透光的窗户，厅房放了三张床。她指指里间，透过小门，我看到有五张床。女人见我犹豫，又推开厅房墙上的一扇门，里面紧挨着两张床，都不过课桌般大小。床上的铺盖，是藏地人家常用的麻布，看不出来是干净还是邋遢。在这样的地方过夜，我们三位男人还能凑合，但对三位女士来说，太难为她们了。我只好找个借口，说要跟同伴商量一下再定。女人在身后喊，如果你们要，都给你们。
我转身去乡政府，M君正急匆匆走过来。他说，有个人极力劝阻我们走G219去扎日。我赶紧过去，一位佩戴党徽、白衬衣西装裤的年轻人站在那里。他耐心地向我们说明情况，“比巴拉山口”雪水浸泡了路面，又被重车压塌了，连着都是很深的炮弹坑，我们的2号车肯定过不去。我说，我们刚从丙察察过来，他笑了，丙察察哪能跟这比啊！我赶紧与X先生联系，他们已过扎日到了玉麦，他也说山上那段路确实不好走，如果能绕道最好（此段目前封闭修路）。我们仨围着乡干部，听他给我们指一条路：今天折返回朗县县城，明天可走一条经过登木乡的小路去玉麦。那条路他前几天才走过，虽然也有十来公里的碎石路，但肯定能过。
行者老孙摄于米林麦村
我们谢过这位干部，调头去朗县县城。回到G219上的边境检查站，警察见是我们回来，也没认真查验身份证，会心一笑，“你看，没骗你吧！”天又下起了雨，有一阵下得很大。从G219很快拐上G560，这是一条接G219沿雅江而行的国道。河谷风光已是藏地风景，沿途峡谷虽不比怒江峡谷般陡峭，亦是满目荒凉。
快到朗县县城，我们在森林防护站停车休息，商量好酒店，由X君订，他的价格比我这个携程黑钻还要便宜。他们笑我，平台就是杀熟还杀“富”。那好，我们就薅它一把羊毛（此后多次验证，平台给新人的价格确实比注册过的用户便宜）。入住朗县“福州大酒店”，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四川口音的中年男人。我问酒店是福州人投资的么？他说，整个朗县县城都是福建省援建的，所以街上留下了很多福建的印记，福州大酒店，金源大酒店，还有福州市场等等。
行者老孙摄于米林麦村
晚上去附近的一家川菜馆吃饭，老板娘推荐她家的特色，“排骨锅子”。全套298元的价格，硬是让我们吃撑了还剩下不少。要了一小瓶二两的尖庄酒，X君和M君对半分。回到酒店停车场，有几个人围着我们的1号车看，见我们来了，说在嘎隆拉隧道口看到了我们撞车的现场。他们是一对来自西安的中年夫妻，带着各自的父亲进藏旅行。男人听说我们过珠峰大本营后就从拉萨回程，他亮着大嗓门，鼓动我们跟他们一起去喀什，他们将沿着G219，经阿里进入新疆。
一天折腾下来，妻子显得很疲倦，她说路上有些发烧，刚又量了，37度多。这让我心里惶惶的，是高反症状，还是受凉感冒了？她见我着急，就安慰我，“没事，没事。你在察瓦龙也发烧，一晚上不就好了么？”但她的体质比不得我啊！我叮嘱她早点休息，自己移动沙发，凑着台灯灯光，整理照片和笔记。虽有G560国道从酒店背后穿过，前方不远就是雅江大桥，但小城的夜间十分安静，只听到妻子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