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得晚,好在我的烧已退了。下楼吃早餐的时候,餐食所剩不多,住店的客人们都在装车,准备出发。X君关切地问我,要不要他来开一号车,M君今天还要一路开去察隅。我让X君先歇着,途中随时换班。我们今天的目的地是察隅县城,要翻越伯舒拉岭,G219道上有4000米以上的垭口,可以想见到这230公里的路程要比昨天艰难许多。
我们八点四十出发,灰蒙蒙的天空飘着小雨。路上车子几乎都是去察隅的,由于道路阻断两天,受阻的游客已迫不及待。刚过察瓦龙街道,就上了砂石路,坑坑洼洼,与昨日无异。一队人推着自行车,绕开路面上的水坑艰难地爬行。上坡之后,道路平坦一些,但路面上的碎石块不少。根据昨日的经验,车速稍快颠簸反而好一点,我就将车速保持在40-50公里。没想到,这过快的车速后来惹出了祸。
行者老孙摄于G219察瓦龙-察隅段
G219顺怒江峡谷北行,两边的山体更加陡立,有些路段就是从绝壁上硬生生地辟出来的。顺利到了玉曲河与怒江的汇流处,一股清流流入了浑浊的怒江后,没有了踪影。玉曲河源自昌都类乌齐,流经他念他翁山脉400多公里,被称作“察瓦”母亲河。过了怒江玉曲大桥不远,我看错了路标,将车子开到了一条柏油路上,后来才知道那条路通向目巴村的。如若是在内地,我会将错就错,顺便去村子转转,这是刚入藏,我们还有些紧张,生怕走错了路,就立马掉头。
行者老孙摄于G219察瓦龙-察隅段
再回G219上,就是一弯接一弯的盘山路,弯道弯短促而陡峭,一边是绝壁,一边是峡谷。我屏住呼吸,全神贯注,不敢有任何杂念。连过十多个弯道后,道路平缓了一些,这才发现怒江已隐没于群峰间,我们就此告别伴行了两天多的怒江。此后, G219顺着让舍曲,直至要翻越的第一个垭口——雄珠拉垭口,方向也改到向西南而行。
行者老孙摄于G219察瓦龙-察隅段
让舍曲河谷里,流水淙淙,树木参天,路过藏族小村,村口经幡飘扬。溪流冲毁了一段路面,车队一度受阻。幸得两个藏族青年指引,车辆依次缓缓而过。海拔越来越高,林木渐稀,直到只有光秃秃的山坡。路边坡地上,高山花儿成团开放。远方有高山牧场,牦牛如黑点在绿地上移动。山越高,雨雾越浓,路面上积水汪汪,车子过去,泥水四溅。海拔过了4000米,路边开始见有积雪,我也开始吸氧。我并没有呼吸困难等高反症状,只因第一次在4千米以上驾车,心里没有底,早吸氧早预防。
行者老孙摄于G219察瓦龙-察隅段
又爬了几道山坡,海拔已到4500多米,能看到雄珠拉垭口上的经幡和车辆。我们就要爬上第一个垭口了!心里一激动,吸氧鼻管掉落在副驾驶位置上。我侧头去捡起的时候,突然发现,车头前方有块四棱八角的大石头!惊呼未落,右前轮已经撞上,再看仪表盘,胎压异常的指示灯点亮了。爆胎了!!!离垭口还有一二百来米,捏着心将车开上去。到达垭口,我无心看景。车有备胎,我也有换胎的经验,但下车走两步,气就喘不过来,自己是无力自救了,赶紧拨打救援电话。一个年轻男子问清位置后,说他半小时能到,我这才松了口气。
行者老孙摄于G219察瓦龙-察隅段-雄珠拉垭口
2号车也随后赶到,见我有些蔫,大家就安慰我。我想让他们带两位女士先下山,他们几个都坚持留下,跟我一起等待救援。在等候救援的时间里,正好看看景,如果车辆正常,谁也不会在4600多米的垭口上呆上这么久。天气好的时候,站在这里是能看见周边雪山美景的,只可惜,雨雾笼罩了远方的群山。只见脚下坡上,一条灰色道路一环一环盘下去,消失在雨雾中。那就是我们刚刚爬上来的路啊!
一辆皮卡从垭口另一侧过来,停在我车子边上,救援的人来了。这是一个瘦小的藏族青年,普通话流利。二话不说,从车上搬下工具,就动手干活。我要上前帮忙,他挡住了,“你都喘不过气来,歇着吧。”他动作熟练,十多分钟就换好了轮胎。我们跟着他的车下山,路一样的弯曲而陡峭,大大小小的石头散落路面。我一路懊恼,怎么就在垭口上爆了胎呢?
行者老孙摄于G219察瓦龙-察隅段-雄珠拉垭口
半小时后,到了垭口下的目若村附近。补胎店前,有四五部车在等着换胎,看来中招的不只我一个。我那条胎割了个二三十厘米长的口子,只能报废了。时间将近下午两点,左等右等不见2号车过来。我身子发冷,血氧也降到80,就进边上的藏族小馆找吃的。刚坐下,X夫人跟着进来,她接到X君的电话,2号车也爆胎了!我赶紧去请师傅救援,好在离这里不远,师傅放下手里的活,发动皮卡赶过去。
虽然下了垭口,这里的海拔也有3800多米,稍微走快一点,就喘不过气。我再次走进藏族小馆,这间圆木搭建的房子,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两张领袖像,一张合像,一张独像,这也是日后在藏区常见的情景。客厅靠后安放一只长方形的大铁炉,灶膛里的松木柴火烧得正旺。客厅靠前窗处,摆着厚重的藏式实木沙发和条桌。一个大男孩趴在炉边桌子上写字,一个小男孩在屋里跑来跑去。两个摩托手刚吃过面,坐在一边闭目养神。
行者老孙摄于G219察瓦龙-察隅段-目若村
店主把我让到炉边坐下,给我倒了一杯大麦茶。女主进厨房给我做鸡蛋面,男主笑迎进来的两个藏族男子。他们喝的是酥油茶,三人有说有笑。我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望着他们,也跟着咧嘴笑,但他们说的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懂。见他家大儿子做完了作业,我想跟他搭话,他望了我一眼,默不作声。是不是不懂汉语?聊天的朋友听到了我的话,告诉我学校都要学汉语的,学生们的普通话可好了。小儿子跑来跑去,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与沉默寡言的哥哥大不一样,我自然也没听懂他说的什么。
女主人端来一大碗面,我虽感觉到很饿,但没有胃口,强迫着自己吃。在高原,烧水做饭都得用高压锅,碗里的面条依然像温水泡出来的。吃完面,自己感觉好多了,用手表测量血氧,升到了92,达到了我的平常水平(在高原旅行,一定要吃饱,多吃高热量的食物)。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点,我担心今天到不了察隅,就问藏族朋友,前面还有没有旅馆。他们说,目若村里就有酒店,再往前就得到察隅县城了。
行者老孙摄于G219察瓦龙-察隅段-目若村
2号车的备胎不是全尺寸的,爆胎的那只轮毂又被石头刺破,师傅说没有四五个小时走不了。看来我们只能在此过夜。趁修理轮毂的时候,我去目若村找酒店。目若村就在前方的草甸里,离修理店不过两公里。在G219路边有家湖南人开的酒店,经营餐饮和住宿。餐饮楼前,一群藏民正在相互道别。住宿楼前停着一辆越野车,一个年轻女子坐在门廊下,享受着她的下午茶。楼上的房间里能看到小曲流水、开花的草地。此景让我心生一份喜悦,竟然期待傍晚能见到彩虹。
行者老孙摄于G219察瓦龙-察隅段-昌拉垭口
我正要办入住手续,X君打来电话,让我们先走,他们随后过来。修理师傅无法将轮毂彻底修复,他们只能用备胎先到察隅过夜。经过这番折腾,我的情绪有些低落,闷声不响、小心翼翼地开车。在雨中过了4200多米的昌拉垭口,过4700多米的益秀拉垭口时,雨夹雪了。路边的峭壁、远处的草甸、少有的几座村落,在雨雾中一闪而过。去察隅的车辆大都先我们而去,长时间里,没有前车来会,没有后车追赶,我们孤独地行驶在曲曲弯弯的道路上。天空如铅灰般沉重,车内制氧机呼噜不停。一种复杂的感受在我心里生长,有些懊悔,有些无奈,有些悲壮。
行者老孙摄于G219察瓦龙-察隅段-益秀拉垭口
暮色降临前,我们已从益秀拉垭口下来,将车停在一条小河边休息。路边停着一辆小型车,一个从珠海过来的山东籍老兄听说我在垭口爆胎,怼了我一句:你这个车怎么能爆胎呢?肯定车速太快了,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车很牛逼啊?!我愣了一下,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你批得真对!我这不是敷衍他。想想我一路超车的时候,那感觉多好啊!在雄珠拉垭口等待救援时,看到来车一辆一辆一辆先我而去,心里又很沮丧。人啊,真不能逞一时之强!就算你一路超越别人,也保不齐会在终点前败下来。
行者老孙摄于G219察瓦龙-察隅段
我们是在天黑之前、八点光景到达察隅县城的,入住在桑曲河边的一家商务酒店。X君和M夫妇的二号车,晚我们一小时才到。听闻他们进了县城,我们三个先到的,赶紧下楼迎接。过去十来个小时的经历,让我们都有点劫后相逢的感觉,再见之时,倍加亲热。
晚餐就在酒店一楼的“杨州饭店”,来自四川的老板推荐了几个热辣的川菜。X君和M君各要了一小瓶白酒,说要压压惊。席间听他们说,我们遇到过的淮南三亚两个骑手,在雄珠拉垭口救了一个倒在路边的摩托车手,今晚他们三人留宿目若村,那位被救者一定要请他们喝顿酒。
听到他们说天黑下山时的担心受怕,特别是听到因水温过高、数次停车加水,我心生自责:我这个领队不合格啊!然身处西藏,走最难走的路,我还是内地思维,考虑不到路上可能遭遇的险境。今后必须两车保持相随,即便路上遇到险情,可以及时救助,哪怕有车抛锚,也可一车六人勉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