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枪》在地面频道悄然播出了，抓紧时间看完了。林黎胜编剧，根据龙一同名小说改编，姜伟、付玮导演的《借枪》，以极其强悍的豹尾结束，给观众以惊奇连连的表现。张嘉译饰演的中共地下工作者熊阔海、张子健饰演的法租界巡捕安德森、颜丙燕饰演的大鼓艺人熊太太、涩谷天马饰演的日本驻天津宪兵队司令加藤敬二，都走向了不可挽回的死亡，从此摆脱了束缚他们的困境。拯救、逍遥、顾盼自雄，其实都不是熊阔海的选项，即便是惊天一战也是被迫发出最后的险招。
正是因为涉案剧等现实主义题材的很难发挥，尤其是难以在黄金时间播出，甚至大有被枪毙的危险，导致如今民国年代戏，特别是谍战戏异彩纷呈。谈《借枪》，不可避免的要与《潜伏》、刘江导演的《黎明之前》做比较。《潜伏》和《黎明之前》的卧底，归根结底是游刃有余的游戏，即便失败也是轰轰烈烈，余则成、刘新杰本身就在敌方内部关键位置上，掌握着核心机密、往来无白丁，而熊阔海这个被踢出山门的相声演员，却不过是为着耀眼酱醋忙活的小市民，在油滑的表象下，是通权机变和自我保护的处世之法。他需要应对的难题遍布生活和工作的每个细节。他面对的本质上的命题，就是压力承受问题。金钱、任务、人情、世故，等等，都交织在一起。《借枪》劈头盖脸给观众印象，就是原来做高级特工也可以过得这般窘迫。每一分钱都有来处和去处，最不济时熊阔海口袋里只有七分钱，而为了情报，迫使他偷了老婆的房契去当了1100块，以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做斗争工具，这需要怎样的勇气啊？！
《借枪》绝不架空，也没有职场、办公室政治的变形，孤立无援并非那么残酷，最难过的是孤独，熊阔海的寂寞和余则成、刘新杰都不同。不敢与妻子说自己的身份，眼看着同为革命者的亲弟弟赴死，无法与好兄弟安德森坦白，也不能明确向爱慕他的裴艳玲（罗海琼饰演）说出真相，即便与国民党杨小菊（李乃文饰演）合作也是虚与委蛇和嘻皮笑脸，同时还要处理党内同志的路线分歧——左支右绌的特工生涯，可能更接近历史真相。熊阔海不仅要借枪，要借钱，不但要借运，更要借命。钱是打通关系和购买情报的利器，枪是终极猎杀的手段，运是跌宕起伏中的定海神针，命则是完成不可能任务的跃迁淬炼。所谓天下第四条好汉，熊阔海要想成为英雄，步步都不能错。
本剧开篇之初，在亲朋好友这个生态圈内外，很是生活化，大多数角色都有其滑稽可笑可怜可亲的一面。到中局，便会发现他们彻底无地自由，彷徨都近似于不可能。最后五集，必须要总解决了。熊阔海没有余则成、刘新杰的人脉资源，只能兵行险着，以大无畏的招数逆袭，公然向加藤敬二宣告，某日某时刺杀。从此《借枪》就是一出传奇无疑，编导用了五倍的篇幅来做这个铺垫，将小说没有描写的故事敷衍出极为特别的新意。小说是非常极端的试验，而电视剧则展开更多的人间烟火气，嫁接的相对完满。熊太太、安德森、杨小菊、裴艳玲等人，都有着极其鲜明的性格，行事为人、立场态度都是既典型又有特色，她们的爱、怨、痴、望、信，都在大传奇中以生死画下一个句点。必须要指出的，《借枪》在大众口碑度方面将难以达到《潜伏》的程度，毕竟《潜伏》中“整革命、假夫妻”的架构、办公室政治的内核，太过讨巧。
与龙一的同名中篇小说相比，电视剧更温情了一些，没有那般残酷和冷寂、背叛和无助，这个改变是当前中国电视剧收视环境和有关政策的限制。但是拨开那些附加在抗日战争的背景，《借枪》中熊阔海和其他角色，他们面对的难题和解决之道，其实与当下并无本质的不同：也就是现在回旋余地大了、大不了从头再来；单位或组织、亲友或敌人给你的压力轻了，但是依然会有各种阻碍；自我价值的实现弱了，现在总有各种情绪上的出口。
能够活在小时代是一种幸福，在现代传媒和网络世界的帮助下，我们既是孤独的个体，又能够随时与开放的世界发生对话，孤独和开放的按钮完全由自己掌握。然而，这只是一部分生存领域的选择，很多方面还是不由自主。《借枪》看似无地自由，实则大有可为。熊阔海的困境，更多是自我对于完美的追求。假设他想如一般人的普通生活，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当下绝大多数中国人，最大的困境，就是难以正常的实现理想。
《借枪》的成功，再次说明了影视剧的根本在于主创的用心，而非神马大投资背书、豪华布景、各种所谓经典重拍。故事做得到位，人情世故真实可信，导演不浮夸，演员深入角色，即便在很局促的时空里，完全没有大场面做支撑，照样可以做出令观众感动的戏。《潜伏》之前，姜伟就是业内极有口碑的导演。《潜伏》一飞冲天之后，依旧能够拿出扎实的《借枪》，说明这个团队能沉得住气。
说到底，《借枪》是在与现实对话，掣肘你理想的要素多过牛毛。熊阔海遇到的基本上是因为特殊身份造成的困难，而你呢？你所遭遇的阻碍都是赤裸裸公然横亘在你准备跨栏前进的途中。现实生活，是看似广阔，其实事事难为，既得利益者已然分割好了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借枪》的世界，则是看似无从发挥，却是有心人能够挥洒自如，求仁得仁。（文图无关，原文发布于《南都周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