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擎着刀,盯着眼前的人,脑后的筋突突到麻木,鼻翼有些痒,他不敢动,他也不敢动,他也擎着刀。他终于追上了他,从虚无的时间到空旷的广场,就那么站在相距十几米的直径两侧,那是大存在的舞台。他们如同两个即将撞击的量子,都不再思考,只记得需要决斗。向前,向前,向前进。应该如此,又不止步于如此。白刃交接是容易的,那何尝不是许久以来的想象,曾经有无数种脑海中的战斗。
人之子奔波了一百多年,终于追上了神之子。人之子破帽烂衫,短刀有着几个豁口。神之子衣冠楚楚,长刀锃亮闪烁着冷光。人之子,是侠客,是书生,是佃农,是渔民,是猎户,他又是人之父,生活在东方沃土之上,扎根在希望的田野上。神之子,是天启四骑士,是十二门徒,是上帝的选民,是跟着摩西出走红海的埃及奴隶,是飘零的罪人,他只记得要贡献给上帝,以主的名字裁决这世界。必须要讲清楚,为什么而战,战斗的意义是什么?人之子横站着,看着旁观者。那些旁观者,或探头探脑,或窃窃私语,或跃跃欲试,都是翘首以盼,都有着一份不安的心。
这不会是最后的战斗,战斗之后的路还很漫长。从良渚、陶寺、二里头走来的尘埃,炎黄捏合起来的砖块瓦当,抟土为易,片言为尚书,华夏大同早便是人之子的骨髓,是委实在灰坑泥浆和华表里的极致的血,是大汶口的纹路、三星堆的金光、卧薪的越人的胆魄,是仓颉之笑、是东华的舞傩、是龙蛇之蛰、是太公的鹰之飞扬和小子发的堂皇之阵,是华夏文化生命的大欢喜,从过去而来,到未来而去,人之子的敌人不是神之子,那只是刺耳的插曲。然而,从来便没有退路,人之子依然擎着刀,那是神之子能够明白的姿势。
人之子忍耐着,呼吸越来越均匀,似乎就要睡着,却有一只眼一直圆睁着,看着神之子和看客,以及无尽头的路人。看客告诉路人,这里有好戏。却不见人之子动手,他们开始打着哈欠,开始批评人之子,似乎是他辜负了看客。神之子惶恐着,表面上却是更加傲慢,不断散发着偏见的舆论,向着人之子指指点点,许多看客纷纷点头,表示某种同情,似乎他们是要理解神之子的无奈:为什么人之子就是不放弃复仇呢?
这不是一场重复的游戏,不是四年一届的世界杯和奥运会,这是一场总决赛,人之子要这世界不一样。人的皮肤再厚实,也不过是半寸。神的面具和护甲,却可以层层叠叠,那是神之子对神的笃从和加持。人之子再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神之子,一代代神之子,从伊甸园到巴比伦再到耶路撒冷和罗马,一个又一个罗马,巴别塔和地上天国从来没有建成,神与神之子的约却迷惘了他们,然而人之子的神迹终究是要比神之子的人间更要伟岸,从井冈山到延安再到上甘岭,如今珠海的航迹不过是最新的修辞。人之子能够创造出神之子终究不能的造化之物,人之子即将沉浸于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