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丹窗饰看藏式建筑在喜马拉雅地区的本土化语汇转译

学术   2024-08-19 09:30   西藏  

 西藏研究 2024年07月29日 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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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不丹窗饰看藏式建筑在喜马拉雅地区的本土化语汇转译



摘要:不丹建筑外窗装饰语汇的流变与本土化,是我国藏式建筑文化与技术对外输出与传播的缩影。从不丹建筑窗饰形象的文化来源追溯,可以看出受西藏艺术、犍陀罗艺术、尼泊尔艺术与本土习俗的影响,不丹从完全移植藏式建筑的构造与风格到生成具有地域性特征的子文化风格历程。喜马拉雅地区多元文化的碰撞,形成了藏式建筑语汇于不同时空背景下的本土化转译特点。

关键词:不丹窗饰;藏式建筑;喜马拉雅地区;本土化

作者:李天,陕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讲师;周晶,西安交通大学人居环境与建筑工程学院教授。 



不丹位于喜马拉雅山脉南坡,东、北、西三面均与中国接壤,历史上西藏地方的统治阶层和僧人曾在不丹境内修建了许多寺庙、宗堡、佛塔和颇章,如吐蕃赞普松赞干布修建的祁楚拉康和强巴拉康,唐东杰布修建的东孜拉康等。这些藏传佛教寺院的功能布局和外观形式与同一时期西藏境内的寺院基本相同。1909—1914年,英国人约翰·克劳德·怀特(John Claude White)撰写《锡金与不丹》(Sikkim and Bhutan)与《云中的城堡》(Castles in the Air),第一次将不丹的建筑介绍给西方世界,指出不丹与我国西藏在历史文化与建筑上的传承关系。1993年,不丹学者多杰丹增的《不丹传统建筑概述》(An Introduction to Traditional Architecture of Bhutan)一书对不丹的传统建筑类型、营建技术进行了初步梳理,提出不丹早期佛殿测绘图可以作为研究我国西藏佛教建筑初期形制的参照,而不丹最重要的建筑类型——宗堡,则可以视为我国西藏宗堡建筑体系在不丹的地域性变体。

值得注意的是,不丹的各类建筑虽在外观和整体风貌上呈现出典型的藏式建筑特色,但在细部装饰上表现出有别于藏式建筑的本土风格,这或许与不丹地处南方丝绸之路重要节点有关,同时还与建筑艺术受到尼泊尔、印度甚至伊朗的影响有关。不丹南部与印度西孟加拉邦和阿萨姆邦相邻,距孟加拉国边境仅40公里左右,西侧毗邻锡金,距尼泊尔边境约为60公里。在多元文化的共同影响下,不丹艺术展现出中国艺术、印度艺术、尼泊尔艺术、中亚艺术与本土艺术相结合的特征。本文选取不丹建筑外窗作为研究对象,探讨不丹建筑本土化语汇的形成背景与影响要素,在于外窗不仅是建筑采光与通风必不可少的构件,也是藏式建筑外立面的重要装饰母题与文化符号,对于研究喜马拉雅地区多元文化碰撞环境中,藏式建筑语汇在不同地域与时空背景下的流变有积极意义。


一、藏式建筑外窗语汇在不丹的本土化表达

传统藏式外窗由窗框、窗套、窗楣、窗扇、窗帘、窗台等构件组合而成,其选材与结构是对自然环境及建筑技术发展的回应,装饰则是民族历史文化与生活方式变迁的实物标本。藏式建筑的开窗形式按照位置与尺寸可分为底层的单扇或双扇小窗,二层大门上方大开间设置的四扇到八扇平开大窗或凸窗,以及布达拉宫东日光殿等规制较高的建筑开设的转角窗等多种形式。不丹传统建筑的窗型在上述分类基础上按照当地习惯被细分为三种类型,在宗卡语中分别被称为:盖噶窗(རྒྱས་དཀར།)、霍果窗(ཧོར་སྒོ།)与林果窗(གླིང་སྒོ།)。

(一)盖噶窗——藏式外窗语汇的完全移植
I

藏式传统建筑外窗多采用带窗棂的板窗,窗扇为木板所制,关闭之后无法采光通风,因而日间一般保持开启,并在窗内或窗外悬挂布帘以调节室内环境,此时窗棂具有防盗与装饰双重功能。藏族民居中直棂窗数量最多,高等级建筑则设置具有装饰性的窗棂,如桑耶寺乌策大殿采用斜格窗棂,装饰卍字图案,罗布林卡窗饰包含盘长、团花等多种吉祥符号主题。不丹盖噶窗与传统藏式直棂窗外形相同,呈竖长矩形,中央以竖向中梃隔成宽度10—25厘米的两扇,常用于建筑底层的储藏空间和畜舍。盖噶窗的基本构造沿袭传统藏式窗,由过梁、短椽、枋木、上槛、边梃、中梃、下槛等构件组成。此类窗型见于不丹现存最古寺院祁楚拉康和强巴拉康,建于1421—1433年的东孜拉康局部窗体也采用盖噶窗形态。不丹普通民居的盖噶窗无木雕及彩绘装饰,寺院或宗堡等高等级建筑的盖噶窗在窗框上部雕饰仰莲、堆经等纹样,并在过梁及飞椽上以漆料涂饰(见图1)。

盖噶窗是不丹木窗的基础形态,也是不丹传统建筑三种外窗构造中,装饰语汇完全移植于我国西藏的唯一类型。随着不丹地域性建筑的发展,藏式窗饰语汇被不丹本土装饰所取代,形成了霍果窗与林果窗两种外窗形态,而明清时期藏式建筑中大量使用的装饰性窗棂如灯笼框、步步锦等元素则未能在不丹推广。

图1:不丹盖噶窗与传统藏式窗构造对比

(二)霍果窗——不丹建筑象征性语汇的形成


霍果窗是不丹建筑的代表性语汇,其特点为窗棂由小柱与“三叶拱”(ཧོར་གཞུ།)组成的装饰性小窗并联叠加为上、下两层,下层小窗可设裙板与栏杆装饰。三叶拱并联叠加形成的窗棂是不丹独有的建筑装饰元素,也是不丹建筑与传统藏式建筑外立面最显著的区别之一。不丹政府2014年修订的《不丹建筑指南》将三叶拱指定为城镇建筑外立面的必备装饰,对其比例尺寸进行了严格限定,表明三叶拱母题已成为不丹传统建筑的标志性元素与国家建筑风貌的象征。不丹三叶拱的原型与来源地,是本文研究的重点之一。

霍果窗的基本型以三叶拱及支撑三叶拱的短柱为母题,按照2×2、3×2、4×2或5×2的形式组合为两层,根据室内空间的采光需求及建筑外立面装饰情况灵活布局。传统霍果窗仍使用木板窗扇,窗板开启时可滑动至窗框在室内墙面两侧延伸出的木框架中。由于霍果窗开窗面积较大且开间变化灵活,不仅在始建于1641年的扎西却宗、1646年修筑的旺地颇章和1849年修建的普纳卡宗等高等级宗教建筑中使用,也将霍果窗作为不丹民居建筑的起居室与佛堂等核心空间的主要开窗形式(见图2)。

图2:不丹霍果窗基本模式

(三)林果窗——不丹三叶拱与藏式建筑语汇的融合


林果窗融合了霍果窗与盖噶窗的部分特点。一方面,林果窗采用比盖噶窗稍矮的矩形比例,采光面积较小,常用于宗堡、拉康与宫殿等建筑中不需要大量光照的房间,或作为高窗用于安置大型壁画或塑像的墙壁;另一方面,林果窗也设有与霍果窗相似的三叶拱窗棂装饰,分为以2×3或3×3组合模式将三叶拱竖向叠加三层,和仅在最上部设置一排三叶拱两种基本模式。由于通常使用在宗教建筑中,林果窗的窗框与窗棂一般满铺彩绘,通过密集图案达到繁复热烈的装饰效果。例如不丹廷布占星学院的林果窗,仅在窗棂最上层设置三叶拱装饰,并采用红底描金卍字纹满铺窗棂,对比蓝灰色的过梁、飞椽与窗套,展现出金碧辉煌的视觉效果(见图3)。

1.不丹林果窗构造

2.不丹廷布占星学院林果窗

3.不丹普纳卡宗波果窗

图3:不丹林果窗基本模式

20世纪40年代平板玻璃与砖结构引入后,不丹出现了增加林果窗上部开口面积,并将下部三叶拱改造为落地栏杆裙板的开窗模式,被称为波果窗。如普纳卡宗大殿底层的波果窗,窗棂最上方装饰带涡卷的三叶拱,中部为卷云纹镂空栏杆,裙板绘制吉祥八宝图案,开窗部分以卍字金属板遮蔽,传统藏式图案与不丹本土三叶拱母题共同组成了建筑外立面的装饰核心。不丹建筑外窗形式从霍果窗、林果窗至波果窗的发展表明,不丹窗饰是在藏式建筑外窗构造基础上,融合不丹地域性装饰母题三叶拱之后产生的变体。


二、不丹三叶拱装饰母题的多元文化追溯

广义的三叶拱是东西方建筑中共有的装饰元素,西方三叶拱常见于哥特风格、都铎复兴风格的门窗装饰中,具有三位一体的象征意义。欧洲学者曾认为,南亚的三叶拱来自希腊、罗马或撒拉逊风格。实际上,三叶拱也是佛教艺术的重要母题,最初用于佛像背光装饰,代表佛陀在菩提树涅槃时投射出的光环,其外形取材自莲叶与菩提树叶轮廓的结合。在喜马拉雅藏传佛教文化圈,三叶拱一般运用于佛塔、寺院大门与佛像上方的装饰,其核心作用是凸显宗教空间的神圣性。至于不丹建筑外窗的三叶拱,还存在更为复杂的多元文化意涵。

(一)克什米尔的犍陀罗原型


不丹三叶拱中央为较矮的四圆心券,两侧为弧度与中央拱券基本相仿的1/4弧,结合传统三叶拱上部彩绘涂饰的三角形背景,其造型与犍陀罗艺术的门饰母题基本相同。犍陀罗艺术中的三叶拱有连续和间断两种基本形,可细分为间隔假三叶拱、间断三叶拱、间断涡卷饰三叶拱、不连续三叶拱与普通三叶拱等多种形态,最早见于1世纪塔赫特巴希地区的窣堵坡遗址。此类构图也常见于克什米尔地区的印度教神庙门窗装饰中,如修建于8世纪的布尼亚神庙石制中央神殿四门与围廊漏窗,修建于7—12世纪的拉克什纳·德维(Laksana Devi Temple)神庙木质入口等(见图4)。建于11世纪的拉达克阿奇寺(Alchi Monastery)苏沐泽殿主入口木雕梁架处的造像外部装饰也采用了三叶拱构图(见图5)。传统藏式建筑中虽未出现将三叶拱作为建筑外墙装饰的案例,但大量使用多圆心花瓣券作为室内佛龛与家具的开口。因此,不丹三叶拱的形态起源可追溯到犍陀罗艺术,是对喜马拉雅地区宗教建筑装饰通用性母题的继承与发展。

此外,从不丹三叶拱名称“ཧོར་གཞུ།”的词源学角度分析,“ཧོར”在吐蕃时期的藏文文献中指代“回纥”,意为“胡”,部分语境中也可指象雄王国的霍尔部落。象雄王国地处古丝绸之路通道,其管辖地域在9世纪被古格王国所继承,而克什米尔艺术风格是古格艺术重要的风格渊源之一,或许可从一个侧面印证三叶拱的克什米尔犍陀罗起源。

图4:布尼亚神庙围廊漏窗

 图5:阿奇寺门廊

(二)藏式雀替的变型处理

不丹三叶拱名称中的后半部分“གཞུ”在藏语中直译为“弓”,指我国西藏传统建筑中柱头上方的雀替弓木。对比图6藏式建筑柱廊雀替构图与不丹三叶拱基本模式可以看出,不丹三叶拱窗由上至下包含短椽、过梁、三叶拱、短柱与云纹栏板等部分。其中,三叶拱下方支撑的短柱是藏式建筑廊柱的缩小版,两者均以仰莲装饰柱头,柱身与柱头栌斗之间同样以连珠纹星星木分隔。最为重要的是,若将两个相邻的藏式雀替弓木相连,形成“骑马雀替”,其开口形态与三叶拱弧度几无二致。加之不丹三叶拱通体涂刷红色作为主色调,以蓝绿色和黄色为点缀,与传统藏式建筑梁柱及雀替的涂饰风格相同。因此,单层三叶拱所展现的结构图示,可以说是藏式传统建筑柱式与雀替缩小化处理后的变体。

图6:藏式建筑柱廊与不丹三叶拱窗构图模式对比

(三)尼瓦尔木雕工艺的引入


尼瓦尔木雕工艺与上文考证的克什米尔犍陀罗及我国西藏传统建筑相比,和不丹三叶拱的关系更为紧密。尼泊尔的尼瓦尔工匠以木雕、石雕及铜器制作著称,是建筑工艺在喜马拉雅地区的重要传播者,自后弘期开始侨居我国西藏,当地大量佛寺、佛塔与金属佛像出自尼瓦尔人之手。17世纪初,尼泊尔人开始大规模迁入不丹,逐渐发展为不丹人数最多的三个族群之一,历史文献中反复出现尼泊尔知名艺术家到不丹廷布等地工作,并指导不丹工匠的描述。1678年,不丹第3任德布王米居丹巴因帮助廓尔喀国王平息纷争,开始在廓尔喀常驻任僧侣代表。18世纪以来,两国还曾联手对抗英国的殖民扩张。因此,尼泊尔建筑对不丹产生重要影响。

不丹三叶拱外窗的木雕工艺与同一时期的尼泊尔木雕窗饰十分相似,而门窗木雕正是尼泊尔传统建筑的精华所在。尼泊尔建筑外窗分为内框和外框两个部分,由立柱、栏板及侧翼的繁复装饰图案组合而成。除单扇窗外,建筑二层以上部分通常设置三至五扇并联而成的排窗。如巴德岗55窗宫(Bhaktapyr Palace)三层的木雕排窗与拜拉那神庙(Kasi Bishwonath)二层的主窗(Pashukya Jhya)等。上述尼泊尔建筑外窗无论是单扇窗还是排窗,均可见三叶拱形开口(见图7)。

图7:尼泊尔拜拉那神庙二层主窗

虽然不丹三叶拱外窗的木雕工艺直接来源于尼泊尔,但尼泊尔木窗在窗型变化及雕刻图案上更加灵活精细,且尼泊尔木雕窗不施彩绘,仅通过凹凸变化展现装饰主题。由此可见,尼泊尔木雕工艺在传入不丹之后与传统藏式建筑装饰相融合,在雕刻精细度上有所减弱,不丹外窗仍保留着藏式建筑以彩绘为核心的装饰传统。


三、从不丹窗饰看藏式建筑在不丹的转译模式

不丹窗饰对三叶拱的引入与对藏式外窗的本土化是西藏艺术在喜马拉雅文化圈传播的缩影,体现了藏式建筑强大的辐射能力与广泛的适应性。从传播路径来看,藏式建筑装饰先后以寺院、宗堡为核心载体,从风格演变来看,建筑构件的去功能化与装饰的集群化是不丹工匠转译藏式建筑风格的两种核心手段。

(一)寺院与宗堡:藏式建筑窗饰在不丹的传播载体

藏式建筑在不丹的建设始于吐蕃赞普松赞干布修建的祁楚拉康和强巴拉康。此后,不丹藏式建筑技术的发展长期受高僧传法活动的影响。从11世纪至17世纪初,萨迦派、宁玛派、噶举派等藏传佛教不同教派陆续在不丹修建寺院,其中,最具影响力的是竹巴噶举派。1158年帕木竹巴·多吉杰波在西藏桑日县建立丹萨替寺,创立帕竹噶举派,其再传弟子藏巴甲热·意希多吉在江孜修建热垅寺,即清代史籍中记载的“布鲁克巴寺”。藏巴甲热·意希多吉的弟子帕角·布鲁克龚·日格波遵照其师遗命赴不丹传教,向不丹群众传授藏式寺院和宗堡建筑的建设方法,被称为“不丹宗教之父”。另一位对不丹建筑影响深远的建筑师是藏戏祖师唐东杰布,唐东杰布精于建筑,也被称作铁桥大师。15世纪初,唐东杰布两次到不丹传法,修建了塔殿合一式建筑东孜拉康与八座铁锁桥。东孜拉康与同样修筑于15世纪的淡心寺等寺院,作为藏式建筑在不丹早期传播的载体,其窗饰基本与同一时期的我国西藏建筑一致。1616年,竹巴噶举派僧人阿旺南杰及其追随者从我国西藏南逃不丹,以“夏仲”之名自立为不丹最高统治者,并于1637年统一不丹。夏仲·阿旺南杰模仿当时我国西藏社会制度,建立执掌不丹的统治体系,在战略要地筑造宗堡建筑,设置宗本管理地方事务。宗堡成为继寺院之后,藏式建筑技术与文化的核心物质载体,辛托卡宗、帕罗仁彭宗、加卡宗等不丹重要建筑遗产均始建于这一时期。

作为藏式建筑工艺的传播载体,不丹寺院与宗堡在功能布局与主体结构上均延续藏式建筑特征,但在外窗的细部装饰方面则通过对传统藏式窗的改造,表现出鲜明的不丹本土特色。综合不丹王国政府工程和人居部1993年和2014年两次全国性建筑普查的出版物《不丹传统建筑概述》与《不丹建筑指南》,2010年日本千叶工业大学建筑都市环境光学科完成的《不丹传统居住建筑调查报告》,以及笔者在不丹的田野考察,提取不丹现存具有原真性的寺院、宗堡等建筑遗产数据进行统计。如图8所示,自7世纪至近代,不丹建筑外窗与传统藏式建筑外窗的差异,集中表现在窗楣和三叶拱两个细部构造之上。

图8:不丹建筑外窗构造变化时间线

(二)去功能化与聚焦象征性:不丹窗饰对藏式窗的改造模式


1.不丹建筑将藏式窗楣进行了去功能化,将其从功能性构件转化为标识建筑等级的装饰性构件。窗楣是藏式传统建筑的必备构件,具有抵挡高原紫外线曝晒、保护窗体木结构的功能。藏式建筑窗楣由外窗过梁之上的短椽层层出挑支撑,窗楣外侧围合布制或铁皮窗楣帘,民居及低等级建筑的窗楣一般简化为过梁上方墙体挑出的片石。不丹7—17世纪初保留至今的寺院与宗堡建筑均设藏式窗楣,如始建于7世纪的祈楚拉康、强巴拉康,完工于15世纪的东孜拉康,16世纪建设的多吉宗、淡心寺以及17世纪初建设的辛托卡宗、帕罗仁彭宗等。17世纪中叶之后修筑的宗堡、颇章与寺院中,仅较为重要的宗教建筑才设置窗楣,如虎穴寺、岗提寺及扎西却宗等,而规模较小的宗堡,如谢姆冈宗、哈宗,重要性较低的寺院,如登古寺、察格里寺、帕久定寺,均未设窗楣。此外,不丹现存的民居建筑均修建于19世纪之后,且普遍不设窗楣。窗楣在不丹退化的原因尚不明确,笔者推测可能与不丹的气候及当地居民的生活习惯有关。不丹地处喜马拉雅山南坡谷地,紫外线强度较西藏稍弱,对窗楣遮阳的功能需求较低。加之印度洋季风影响下多雨的环境,使不丹建筑均采用出檐较深的坡屋顶,屋顶结构对外窗木构件的保护作用进一步削减了窗楣的必要性。

图9:不丹三层建筑短椽与霍果窗结合模式

除宗教建筑外,不丹传统建筑仅在凸窗上方设置出挑的短椽,且其支撑功能相比更强调其装饰属性。在构造上表现为短椽的出挑层数与其所处楼层直接对应:若建筑高三层,位于一层的窗设一层短椽,二层设两层短椽,三层设三层短椽;若建筑仅有两层,则在顶层设两层短椽;单层建筑大多设一层短椽。同时,短椽上方安置斜向上出挑的飞椽,飞椽凸出于短椽外沿,每层椽子之间铺设望板,望板及飞椽均不与墙体连接,无承重功能。在色彩装饰方面,短椽与飞椽端头饰以彩画,椽子之间的望板可涂饰蓝色或黑色,最上层望板均为黑色,并以白色连珠纹星星木装饰,结合短椽下方的堆经、仰莲等装饰母题,呈现出元素杂糅及色彩堆砌的视觉效果(见图9)。

2.不丹建筑降低了窗套的重要性。梯形窗套是藏式建筑外立面最显著的特色之一,黑色窗套一方面与白色墙体产生强烈的视觉对比,有增加窗户视觉面积的效果;另一方面,黑色窗框能够吸收太阳辐射,增加墙体温度,具有调节室内热环境的实用性功能。不丹建筑中仅有扎西却宗、廷布占星学院等宗教建筑的小型窗周围涂刷梯形窗套,普纳卡宗、岗提寺等同等级建筑中的大面积窗则,将窗套缩小为一条黑色的窄边,而现存的不丹民居均不设窗套。可见,不丹建筑仅强调窗套的视觉属性,将其作为标识高等级建筑的象征性装饰元素。

3.不丹外窗彩绘从藏式建筑追求大面积色彩对比风格,转变为与木雕相结合寻求细节表达的模式。传统藏式窗的彩绘以红色、蓝色与绿色为主色调,过梁是彩绘的重点装饰部位,以蓝色为底,绘制莲花、卷云等纹样。过梁之上的飞椽每层均采用不同色彩涂饰,大昭寺与罗布林卡等建筑常见上层短椽涂饰红色、下层涂饰绿色的做法。多数藏式建筑的窗框与窗棂以单一色彩涂刷,仅有少部分窗框装饰彩绘莲花、宝珠等图案。不丹外窗装饰整体采用红黑两种主导色,其中窗框以黑色为主色调,窗棂、三叶拱、裙板以红色为主色调。窗过梁以蓝黑色为底,采用连珠纹或云纹装饰,梁下椽头绘制莲花图案或以吉祥文字装饰。椽下木雕采用堆经与仰莲等元素,窗框、边梃及中挺交汇处绘制宝珠、莲花或团花母题。整体而言,藏式建筑外窗通过大面积色彩对比,形成具有冲击力的视觉印象,在细部刻画上没有一定之规;而不丹外窗装饰以彩绘图案为核心,高等级建筑彩绘采用满铺模式,通过重复母题的构成,营造热烈、紧凑的视觉效果。

(三)三叶拱的集群化:不丹窗饰与藏式建筑的风格统一手法


三叶拱作为不丹窗饰的核心地域性母题,虽与藏族文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其图案并非直接源自藏式建筑构件,不丹工匠通过对三叶拱的重复构成,将三叶拱与藏式建筑的风格底色融合,形成兼具复杂性与统一性的建筑立面装饰模式。

1.不丹三叶拱通过与传统藏式建筑装饰图案的集群式排列,形成整体风格统一、细部图案变化多样的立面装饰效果。不丹高等级建筑短椽之下除堆经与仰莲两层装饰之外,还可增加斗拱木方与宝珠,形成四层二方连续带状图案。斗拱层以木方堆叠为倒三角形,模拟传统藏式斗拱形态。宝珠层以三颗宝珠为一组堆叠为正三角形,放置于连续排列的三叶拱中。彩绘一般以红色为底色,宝珠与斗拱木方涂饰红、黄、蓝、绿各色,搭配出有序中暗藏变化的装饰元素群集。值得注意的是,为了追求视觉效果的复杂性,上、下两层饰带之间没有对应关系,装饰元素均按照各自的尺度与节奏排列形成装饰图案群组(见图10)。不丹霍果窗与林果窗的三叶拱排列模式也是一种将装饰母题群集化的表现手法。如扎西却宗霍果窗以三叶拱为母题进行四方连续排列,辛托卡宗将10个相同的三叶拱母题进行5×2排列(见图2)。在实际运用中,不丹建筑对三叶拱的比例及排列方式进行灵活调整,不仅使窗饰与建筑体量和谐搭配,还能够满足不同使用空间的采光需求。

2.不丹三叶拱可以脱离窗体的采光功能,转变为纯粹的装饰构件,作为建筑立面整体构图的一部分强化建筑风格的统一性。按照装饰位置,三叶拱在窗棂之外,还可作为建筑外墙顶部的檐口装饰,以及外墙下部的转经筒围护装饰,其中,三叶拱用于檐口的典型案例是扎西却宗中心佛殿的檐口木雕饰带(见图11)。饰带以三叶拱组成的盲窗为核心,围绕建筑一周,这些盲窗可以看作霍果窗的缩小版:盲窗共两层,每层五个三叶拱一组排列为条带,两层三叶拱之间设置假短椽与连珠纹星星木,模仿真实的窗体构造,盲窗之上再叠加密集的斗拱、宝珠、短椽等元素。由于三叶拱与其他装饰母题的融合,扎西却宗中心佛殿整体呈现出藏式建筑的基本风貌,并给人以更加热烈、华贵的视觉印象。三叶拱在室外转经廊道的应用案例更为常见,不丹宗堡乌策大殿与寺院中心佛殿通常设有环绕建筑外墙的室外金属转经筒,每个转经筒均设外围护结构,并在面向人流前进路线的一侧,开设三叶拱形开口便于拨动。设于转经廊道上的三叶拱横向串联,与四面墙体的外窗相呼应,强化建筑装饰的统一性。

图10:不丹窗上部装饰木雕及彩绘细部构成

图11:不丹扎西却宗中心佛殿檐口盲窗装饰


四、结语

黑格尔认为,建筑是一种以建筑材料表现的象征性符号。建筑的门、窗、线脚等细部构件对于建筑犹如单词对于语言一般,是构成建筑的符号元素。作为以物质支撑文化的符号系统,色彩、图案、线条所构成的物质形象是建筑符号的能指,社会文化与审美意义是建筑符号的所指。不丹窗饰作为不丹建筑的核心语汇之一,其演变展现了不丹建筑视觉符号的形成过程。

首先,不丹窗饰脱胎于藏式建筑,得益于喜马拉雅南坡丰富的林木资源并受到多雨气候的影响,为了适应当地自然条件而发展演变,将藏式建筑的窗楣和窗套等功能性构件或废除,或退化为装饰。不丹工匠对藏式建筑构件的装饰性转化,使藏式建筑元素成为表达不丹地域性文化的语汇,表明物质条件是制约不丹建筑视觉符号的基础要素,不丹建筑虽表现出稳定的藏式风格,但在演化中形成了以三叶拱为代表的本土化装饰体系。

其次,不丹工匠在传统藏式窗的基础框架内创作的三叶拱,是在藏式建筑骑马雀替构造的基础上,融合了克什米尔地区犍陀罗艺术、尼泊尔木雕工艺等周边文化而形成的地域性艺术母题。自17世纪至今,使用三叶拱窗棂的霍果窗与林果窗是不丹建筑的固定开窗模式,三叶拱窗饰的广泛运用是不丹建筑本土化风格形成的标志之一。三叶拱象征属性的多义性使其符合南亚次大陆文化交流节点——不丹的民族审美需求,并成为承载不丹民族文化与国家形象的文化符号。

再次,在对藏式建筑本土化过程中,不丹三叶拱的运用范围不断扩展,从窗饰发展为外墙通用的装饰母题,与藏式传统建筑装饰语汇的融合度也逐渐增加。三叶拱在多元文化碰撞与交流中诞生,融会不丹地域建筑文化与我国西藏母体建筑文化的发展历程,是藏式建筑在喜马拉雅地区传播的缩影。不丹建筑由纯藏式向本土风格演变的历程,体现了藏式建筑体系在技术上的可适应性与文化艺术上的包容性。


原文刊载于《西藏研究》202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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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节,又称为乞巧节

七巧节或女儿节

是中国民间的传统节日

源自对自然天象的崇拜

并因牛郎织女的美丽传说

而赋予了爱情和浪漫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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